而文淑那颗漂亮的脑袋里也必然会自动钩织出蛛网上的另一根线头:唐文起的三弟唐文隆正是她亲妹妹蒋诗诗的客人。无论是对文淑的小聪明,还是她的小心眼,唐席都深具信心。此际正值中秋过后,清亮的月光下,佛儿但见唐席一笑后就不再深说,她也就随之笑笑,“是了,要是我能操控万漪那种小角色,三爷自然就能操控唐家大少这样的重量人物,若不然,还怎么是三爷呢?”唐席领受了她这句恭维,他将手摁住她两肩,扳住她转向光照处。他见佛儿头上梳着男样发髻,横贯一根龙头银簪,一边耳上却又钉着颗小小金刚钻,身上的白罗衣滚着闪动不已的银线,腰缠银丝绦,勾勒出一握腰肢,也显出了胸口那一带细微小巧的曲折,一身的鹤势螂形,妖锐之气待发如箭矢。他眯起双眼,像个瞄准了目标的弓箭手那样,“佛儿姑娘,你红,真不是靠我捧,你不红才叫没道理。怎么样,还想更红些吗?”“瞧三爷说的,进了这一行,不奔着红还奔什么?”“那就听我的,别再当‘姑娘’了。”“不当姑娘,我嫁谁去呀?您娶我?”他们两人都知这是个玩笑,因此唐席笑得很开心,“谁配拿你做奶奶?你呀,得自个儿当‘爷’。我派人替你传扬出去,从今后,怀雅堂没什么佛儿姑娘,只有一位——你在班子里是行二吧——那就是‘白二爷’。”佛儿呆了一呆,她摸索着他话中的深意,过得好一会儿,她绽开了一个微笑。当男人不把你当玩物时,他们会变得多么真挚而可爱。唐席凝睇着佛儿的笑脸,这一张标致的脸儿蕴满了一个恶棍所有的品行,令年长她许多的男人也绝不敢轻看。《万艳书贰上册》(19)十八粉墨客佛儿与唐席作别,牌酒场上应付过一回,一梦初觉已是日上三竿,滟滟的阳光晒着窗棂,落下一道深一道浅的照影,而佛儿的目光则被地板上一块发白的磨痕紧紧拽住。她的跟妈曾告诉过她,白凤姑娘居于此间时,这里一直摆放着安国公詹盛言用以练习膂力的一头石狮子,因年深月久,已留下了擦不掉的痕迹。而佛儿热爱这一方留痕,如同僧人热爱暮鼓晨钟,每看到它一遍,它就敲醒她一遍。她终于挪开眼光,出声呼唤下人。盥洗过后,佛儿就下楼往万漪屋里去。万漪刚刚吃过饭,正托杯漱口,她蓬蓬松松的鬓边斜戴着一排茉莉珠兰,香气阵阵,显得人分外甜静。然而一见佛儿登门,万漪的一派悠然便骤然被搅散,面色波动不已。佛儿扶着门限,先叫了句“姐姐”。万漪满目错愕;自她们俩初见,直到一起经历种种波折,也从不见佛儿待她有一丝好脸色,常常就把“狗丫头”这样的蔑称挂在嘴边,哪怕当着外人,也就是“嗳”“那谁”,这一声尊尊重重的“姐姐”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姐姐,我能单独和你聊聊吗?”佛儿展开了一个笑容,她可是跟着猫儿姑、对着镜子,把自己成千上万种的笑容练习过成千上万遍的,这是她专用于对男人摇尾乞怜时的笑,连铁石心肠也断难拒绝。万漪有些受宠若惊,“能啊,怎么不能?”她把漱杯递回给丫鬟,拿手巾印了印嘴角,“那你们就下去吧,我和妹——和佛儿姑娘说说话。”开口前,佛儿又把自己拟好的一篇说辞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她酝酿好情绪,先叹上一口气,“姐姐,我来,是想感谢你,也是想跟你道个歉。”“这从何说起?”“四月初百花宴那天,我犯了急病,回来后怕得要死,满口胡说……”尽管佛儿对唐席的身份,以及他真正意图的认知都还停留在最表面那一层,但她这阵子已然明白自己登台前闹腹痛,其实是唐席为了给明泉开路,派人下药所致。但她绝对不可能把这些秘密无端告诉给万漪或任何人听,且她现在又效忠于唐席,更不会自揭内幕。但那时,她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因目睹师父商大娘从泻肚到归西竟只在短短一日间,而她回怀雅堂之后腹痛也依然不见减轻,佛儿便为此疑心自己被传染了什么怪病,命不久矣。万漪一直在身边安慰她,她就抱住了万漪大哭,极度崩溃下也是胡话连篇,“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这样死了,拿什么脸见我娘?”“贼老天你叫我死,那就叫我死得绝绝的,但只给我留上半口气,就该那帮禽兽归位了!”“下辈子我变狗变牛,也不放过那些人,非叫他们被我咬断喉咙、扎穿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