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漪见佛儿痛苦呓语的样子,也跟着掉眼泪,“佛儿,不怕,没事儿的啊,我陪你,不会有事儿的……”她苦求猫儿姑快去请郎中,猫儿姑却也怕佛儿是得了传染病,当机立断叫人把万漪拖走,而将佛儿独自锁在黑屋里一整夜。天亮,佛儿一身凉汗地翻身而起;她又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猫儿姑喜不自胜,佛儿当然懂得,那绝不是因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而是因为自己替猫儿姑捡回了一注投资,还有未来的收益。至于猫儿姑竟在她“临终”时将她一人丢入空屋的行径,佛儿并不在意,也不认为猫儿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人和人本当如此,有用时殷勤备至,无用时弃若敝履。所以好似万漪这样,浪费自己的心力去照料那些对她毫无益处之人,甚至是那些明明白白对她怀有恶意之人——比如她佛儿,简直蠢得不可救药。佛儿坚信,天道从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并不会遭到报应,“蠢”才会;管你是好人还是恶人,只要你犯蠢,就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她,就是来向万漪收债的。不过佛儿的表情却好像是自己欠下了万漪的巨债一般,又羞愧又感激,“姐姐,那天你大大出了彩,好多人都来恭贺你,你却留下来看护我,我真要多谢你。连后来妈妈说我的症状和师父一样,没准这病会传染,叫你快走开,你也全不顾个人安危,只紧抱我安慰。直等妈妈把你强行从我身边拽走时,你仍在恳求她替我请医生。你对我的好,我其实都记得……”万漪愣愣的,佛儿所说的这些,她也都记得,但她同样记得翌日佛儿好起来之后,自己出于好意捧了一碗鸡汤去探望她,她却一抬手就把那托盘撩翻在地,“甭想着你如今比我红,我又在你跟前出了丑,你就能高高在上地可怜我。日子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那一副蛮横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万漪虽不至于同一个病人计较,但也深觉佛儿不识好歹,再加上一挂牌又忙碌起来,不似学艺时朝夕相见,便日益疏远了。过后佛儿又仗势欺人,非逼她从二楼上搬下来,万漪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逆来顺受,但内心中难免不平,隔阂便又深了一层。即便如此,她今见佛儿一改常态,却也不忍心奚落对方来解恨,而只柔声慰藉道:“可别这样说。你我姐妹一场,原就该彼此照应,别放在心上。只你怎么突然——”“不,姐姐,从前是我太混账了!”佛儿不容分说地打断她,操起真挚又热切的嗓音道,“这两年我总排揎你、欺负你,你始终没一点儿记恨我,可我呢?就说那回咱们被柳老爷子的手下抓住,你曾拼了命保我,我非但不念好,还怨恨你带累我。这一次上台前,我铁了心要扬名立万,结果你红了,我却给你做了陪考。我看着你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那天慕华庄给你送柳大爷订的料子,什么纱葛夏布、绸缎绫罗、缂绣呢羽……跟条河似的从我眼前淌过去。我不想一想,那原是姐姐你与人为善该得的好报,况且人家柳大爷乐意捧你,又不用我花钱?可我呀,却跟被鬼迷了眼似的,只见人的阴面儿,竟觉得是你把本属于我的风光好运给抢走了,说不出的嫉妒难受。我委实忍不过,就拿上凤姑娘赠给咱们的镯子跑去九千岁那儿,说发现安国公那封叛国信的人其实是我,并不是白家妈妈,千岁爷就把你的屋子赏了我,又叫人安排萧懒童给我做托——”万漪睁圆了双眼,“真是九千岁?!我当他们瞎说呢……”“不是九千岁发话,地面的巡警铺,还有那一等红伶,谁拿正眼看我呀?不过这事儿姐姐你别乱说,少给自己惹麻烦,除了对你,我都不敢和其他人照实讲的。”佛儿这话半真半假,仅仅告诉万漪她确实攀交上了尉迟度,并从他那里讨到了白凤的旧屋,却并未透露出她靠的其实是戳穿明泉的秘密,并借此又投效于唐三爷。毕竟唐席的目标就是取柳家而代之,而万漪又正是柳梦斋的恋人,佛儿怎可能提起自己真实的靠山来引动万漪的戒心?不过她这一番解释也颇能自圆其说,万漪马上连连点头道:“我就说嘛,从没见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伶人过夜,怎么就叫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只要能红,他们爱传什么传什么,还不是免费帮我扬名吗?嗐,扯远了。姐姐,实话说,我也是红了之后吧,憋着的一口气顺过来了,脑子也才跟着转过弯来,越寻思越觉自个儿做得太不像话。嗳,我可不是怕你,才折了脊梁骨跟你服软,真是姐姐你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