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头回到酒楼歇息的时候已然金乌西坠。
短暂休整一日过后,这只北上曲城的队伍重又出发。
冬月里本就寒气逼人,一路北行,气候愈发干燥。天?幕连续数日阴云堆积,仿若随时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似一柄利剑悬在人的心?头。终于,入曲城那日,浓云翻涌,细雪随一片片风纷纷扬扬地落下,淋了崔迎之满头。
这是今年曲城的第一场雪。
也是崔迎之退隐三年来见到的第一场雪。
——下洛地处江南,雨意连绵,却?是断然见不到半寸雪景的。
崔迎之乘着?摇摇晃晃的车架,伸手,张开五指又紧闭,细密的雪点打着?旋落下被攥入掌心?,又似乎有什么也一道被箍入掌中。
她其实已然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回曲城究竟是多少年前了。环顾四周,周遭的街景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叠又交错,陌生与熟悉各起山头,两相对望,谁也占不到上风。
一行人并未在入城后停留,寻找落脚之地,而是直奔雇主?指定的茶楼将货送到。
货物很快被搬空,车内终于只余下了那只长匣。
车马又离了茶楼,往城东行去。
越往东走,崔迎之的心?绪便越是不平,前尘旧事开始不识趣地在脑海里冒头。她搅紧衣袖,面色愈发不善,周身的气也沉下。
屈慈注意到她的异样,偏头望她,“怎么了?”
崔迎之道:“再?往前走,就快要到我家的位置了。”
她多年不曾回过崔府旧宅。
因为旧日的大火将一切燃尽焚灭,尸骨,庭园,草木,什么都没?剩下。
也不知如今那块地究竟是何面目。
是否亭台重建?是否人影更易?又是否徒余下荒庭败牖,萧索空廖至今?
崔迎之垂下头,终究是没?能说出后悔来此一遭的话来。
离崔宅不过半里路时,遥遥望去,就见远处那本该是废墟的宅邸已然重获新生。被烟雾熏黑的红墙重新粉刷,坍塌的屋檐与碎瓦寻着?旧日的样式重新修缮,一切仿佛一如最初的模样,连门前的匾额都与记忆中的不差分毫。
行至崔宅门前,领头的易翎不出意外地停下,将长匣取出,叩响了宅邸的大门。
大门被打开,出门迎人的是一位作管事装扮的中年人。他得知了众人来意,接过长匣,在一行人中扫视一圈,似有些估摸不准,便问易翎:“不知众位侠士中可有一位唤作三娘的女郎?”
缩在车架后被屈慈挡着?崔迎之闻言,只好跳下车,落地,走至那管事身前:“是我。”
管事即刻躬身抱拳,态度恭敬状:“我家郎君说,若是想寻回遗落之物,还请三日后单独来访。任意时辰,看您方便即可。”
单独来访?
崔迎之扫了眼那长匣,又察出管事并不会武,便笑:“大老?远赶来,非要让我再?跑一趟?我现在将这匣子抢了就跑,崔路又能拿我如何?”
管事并未气恼,只是不疾不徐地用双手托着?长匣递到崔迎之身前:“郎君说了,若您今日便想取走,那也请便。只是事关沈女郎,他还有些话想说,今日不大方便,只能劳烦您改日再?来。”
又拿沈三秋当说辞。
不过人都已经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三两日。
崔迎之沉吟半刻,没?再?纠缠,转身摆手:“那便三日后再?来取吧。”
……
货物已经送到,镖师一行人准备留在曲城休整两日再?度返程。崔迎之与屈慈二人本就还有事情还未处理完,更何况就算是要回也该回下洛去,没?了同路的契机,自然也与一行人分道扬镳。
二人一如既往随意寻了间客栈住下。
虽然嘴上应了等三日再?去,崔迎之一回房内,却?是把各种暗器毒药全?都收拾出来往身上藏。
屈慈难得闲着?没?事儿干,看着?她忙上忙下,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不由笑道:“不是还要再?等三日?”
崔迎之头也不抬,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可太?了解崔路了。他说三日,那三日后必然还会生出别?的什么事儿来。未免夜长梦多,我今天?晚上就潜去崔府看看。”
“我与你?一道去?”
崔迎之思考片刻:“去不去其实没?差。按照崔路的行事作风,他知晓你?与我一道,必然会留有后手应付你?,说不定我们俩一道去的话还会被一锅端。”
顿了顿,她又叹息一声,换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别去了。你与崔路又没?有仇怨,他估计也不会对你下死手。我若脱不了身,你?留在外头说不准还能捞我出去,再?不济也能给我收个尸。”
屈慈仍笑:“你?那堂弟这么难对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