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惊涛骇浪的大海上,仿佛一叶无依无靠的小舟,随波逐流。燕京,真是个讨厌的地方啊。出狱“秦大人?”……“秦大人?”身边响起迟疑的女声。顾皎寻声望去,在黑暗里分辨了好久,那个人凑到栏杆前来,顾皎模糊地看到她的脸。“谢娘子。”顾皎起身走到栏杆前,“许久没有见你了,你近来如何?”“多亏大人发话,我住得挺好,每天还有一荤一素两菜一汤的。”谢芸颇有苦中作乐的精神,“秦大人怎么进来了?”“说来话长,实在是对不住,本来是想保你出狱的,结果我自己进来了啊。”顾皎歉意地欠身。“不不不,您别这么说。”谢芸连连摆手,“谢家权势滔天,大人您不敌也是常事,之前是我太天真了。既然谢家要和晋王府联姻,绝不是普通官宦可比的。”“你心有不甘吗?本来你才是谢家嫡女。”谢芸愣了一下,她没料到顾皎会问这个,她苦笑道:“秦大人不了解我,我实在是不会交际往来,也看不出阴谋诡计,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中计,我要是在谢家,可能不到及笄就死掉了。再者我并不喜欢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日子,我生来喜欢自由,我也不喜欢燕京的氛围。”“多少人梦寐以求,只为在燕京安家立业,你倒是和常人不同。”顾皎打趣道。“伯爷喜欢燕京吗?”谢芸问,“这个城市繁华昌盛,私下却暗潮涌动,在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燕京自古就是被鲜血浇灌而蓬勃的城市,无数人在此处死去,又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明堂上锦衣如云,高楼中宴席如画,可在朱门外不到十步处就有冻死骨。那些权高位重之人卯足心思往更高处爬,脚下踩着万千尸体也在所不惜,纸醉金迷的雕梁画栋中弥漫着血腥气,贵人觥筹交错,剪影里暗藏杀机。“我也不喜欢这里。”顾皎轻声地回答。在地牢里不知道时辰,只能依靠一日三餐来确认,顾皎怕菜里下毒,只挑几筷子吃,不饿死就行,每日饿得饥肠辘辘,除此之外,就是和谢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你小时候就在押镖?”谢芸手里拿着稻草,手指翻飞,在编东西:“嗯,我养父是镖师,家里上三代全是这个行当,我从小跟着养父四处押镖,也算是提前继承衣钵吧。我很喜欢当镖师的日子,可以见识到不同的风土人情。”她编了只蚂蚱放在地上,手指在稻草蚂蚱的尾部一按,蚂蚱往前跳出一大截:“秦大人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童年的志向之类的。”顾皎思索片刻:“开船,我喜欢海。”“开船?”“嗯……”顾皎学着谢芸的样子在地上摸了几根稻草,“小时候……”她话说到一半住了口,她说的是顾皎的志向,而不是秦骅的。顾皎剩下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旋,吞进了肚子,找了个理由:“以前看书,说南方沧澜浩瀚无边,海上仙山星落,扶摇九万里。东行东瀛西行天竺,再往西走还有昆仑奴,身材健硕肤色黝黑,貌若夜叉,以人为食。我自小喜欢《山海经》一类的志怪杂谈,心生向往。”“看来大人的性子和我差不多,都是闲不住的。”谢芸灿烂一笑,脸上骇人的伤疤抽搐了一下,面目狰狞得能轻易止小儿夜啼。“是啊。”顾皎思绪渐远,仿佛回到了当年随着外祖在海上行船的日子。小时候,兄长多病,家中人如珠如宝地看护,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顾皎。顾皎一年到头,有一半多的日子都是跟着外祖。外祖母去世得早,家中人丁单薄,只有顾母一个女儿,外祖爱屋及乌,对顾皎也是宠爱有加。南国对女子并未有燕京这般苛刻,未及笄的女郎上街也不用戴帷帽,南国湿热,女郎下水嬉戏也是常有的事,并不避人,南国太守家的千金就是远近闻名的凫水好手。外祖刘家,是南国著名商户,号称南州财神,专做西洋贸易,每年源源不断地进行洋货买卖,南国市面上流通的西洋珍宝,几乎都出自刘家之手。外祖虽年逾天命,但身体硬朗,鹤发童颜,每年都要带领商队远航,往来就是一整年,顾皎趁着兄长病重,父母不备,跟着外祖上了下西洋的船只。外祖雷霆大怒,却无可奈何,船以扬帆,只好带着宝贝孙女远航西洋。他们历经三个大洲,横跨六个国家,收购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稀奇,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