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上衣服出门。他走到那栋别墅旁,驻足凝视。十三年前,他就是站在这里,对明楼表白。十三年后,他依然站在这里,等明楼回来。☆、信件别墅的灯一直暗着,只有铁门旁,不知换了几次玻璃灯,夜里依旧亮着。明楼的朋友雇了钟点工定时打扫,尽管这么多年明楼一直没回来。明诚回忆起那次分别。抗战胜利后,他们去香港坐游轮,目的地巴黎。游轮出发前,明楼出去见了一个人,回来就和明诚说要处理一些文件,让他先去巴黎。他拉住明楼,问:“是不是重庆?”他们摆脱汪精卫政府要员的身份是在几个月前,明楼遭到抗日分子的袭击,死了两个警卫员,明楼被匕首扎中肩膀,送进医院,当晚明楼所在的病房发生火灾,病房内人员无一幸免。次日报纸头条,新政府要员明楼及其秘书明诚于医院遇害,纵火凶手是在上海活动频繁的抗日分子,还连带烧死了一名日本警卫员和两名日本护士。明楼和明诚金蝉脱壳,更名换姓。抗战胜利后,明楼向两边提交了辞职申请,买好去香港的票,再由香港转游轮去巴黎。现在明楼突然让他先去,自己去处理遗留事项,他立即察觉到异常。辞去一切职务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那么……一定是哪一方出了问题,或者两方都有问题?“是申请没通过,还是他们怀疑了?”明诚拖住他的手。明楼温声解释:“一些扫尾工作,文件没有收集充分。你先去,我随后就来。”明诚不放手,倔强地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去。”明楼板起脸:“我命令你,马上回船上坐着!”明诚大声反驳:“我现在不是你下属!”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手拉着手,对峙着。终于,明楼叹了口气,双手握住明诚的手。“你信我吗?”“我信你。”“那就等我。在巴黎等着,我过几天一定回去。”过几天……明诚望着门口的灯光,眼睫毛耷拉下来,转身往回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愈来愈长。第四年要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来。下午两点开课,明诚一点钟已经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巴西勒找上门来,倚在门边半晌,明诚才注意到他。“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我是有点明白了。”巴西勒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明诚笑笑,等着他的下文。“我猜贝蒂就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才被迷得不可自拔。”明诚写教案:“这件事不要再提。”巴西勒将他的教案抽走:“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妹妹吗?她可是痴心一片。虽说你们年龄差距有点大,但是我不反对……”“你同意也没用。”明诚看着他。巴西勒挑挑眉,靠在椅背上,“成,恕我直言,我记得我告诉了你,上次你托我打听的那位中国朋友,已经被你们的人民军队处死了,他当时也没有亲戚朋友。如果他是你妻子的哥哥或亲人,那么你妻子恐怕也已经遇难。”明诚放下钢笔,找到笔帽想盖上,却三番两次对不上口子。巴西勒将笔拿过来,帮他合上笔帽,放在他面前。“成,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啊。”明诚默然片刻,抬起头,对巴西勒一笑:“我知道的。”但是他没有死。明楼不可能死。他那样相信明楼。即使明楼没有遵守约定,让他一直等到了现在,他依然相信明楼。起初他在巴黎等了几天,明楼没有回来,他想,或许要个把月,他肯定就来了。随后“双十协定”签署的消息传来,他高兴,这回明楼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可他一直等到第二年六月,中国内战全面爆发的消息传来。他知道明楼一年半载内不可能来了。他想回去和明楼并肩作战,可他不能回去,他也回不去。明楼现在的处境他一无所知,他自己明诚的身份已死,而明楼是他唯一的上线。他现在是断线风筝,除非失主来找,否则连原地都不能动一下。他只能等。他结交一些朋友,不着痕迹地打听国内的消息。巴西勒的一个记者朋友从中国回来,谈到中正先生身边的人,对王雪艇先生颇为敬仰,甚至对他的助手也大加赞赏。明诚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踪迹,不动声色地笑问那个助手何德何能,记者立即辩驳,拉着明诚,恨不得把那人的好处给明诚说上三天三夜。那助手名为元葭,学识渊博,懂文学,精通经济,对政治也有一套看法,而且气度不凡,颇有儒士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