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卿被刘异拉到身边坐下,见佣人走了,于是问起武冈城里的情况,刘异少不得毫无保留的告诉他。张云卿得知目前县政府这边对他不会有大的威胁,心里踏实了,说着就要告辞。
刘异盛留不住,只好由他离去。
张云卿离开刘家,没有回迎春客栈,二人径直去了武陵井。这里是武冈的妓院所在地,早有鸨母笑逐颜开出来迎接。二人久末沾女人,一夜销魂,次日醒来时,已经是太阳晒屁股。张云卿想起该去和合街办事,看到乡里人早就挑着担子进城了,干脆留就在妓院吃花酒。
下午时分,二人从原路返回,来到和合街。张云卿见钟半仙屋子里还有不少人,就让钟雪华一个人留在这里,要他查一个会友的黄道吉日,再留下自己的生庚八字要钟半仙算命。
一个人回到迎春客栈,张云卿付了账,牵了自己那匹马,又吩咐老板给留下来的马加料,然后打马回山门。快到高沙镇时,看到前面有一匹马很是眼熟,张云卿估计是杨相晚,加鞭赶上,果然没错!杨相晚很快也看到了他,甚是吃惊地说:“满老爷,你是何时回的武冈,何故连招呼也不打?我和月云正说你呢!”
张云卿道:“才回来,还来不及告诉你们。你这是去哪里?”
杨相晚道:“闲来无事,随便走走。现在我家离这儿不远了,要不一起进去,让我们的弟兄为你接风洗尘?”
“自家人不用客气,今天家中有事,改天再来登门拜访。”
二人并辔前行,没多远到了叉路囗,向左通往花园,向右是洞口、山门方向。杨向晚在马上拱手道:“满老爷走好,改日再会。”
一声鞭响,杨向晚扬尘而去,张云卿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树林里……
回到燕子岩,张云卿见寨子里十分热闹,有不少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走动,顿时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随后张亚囗过来向他汇报,果然是附近乡绅得知山寨里的人回来后,纷纷献来牛羊、肥猪、新谷和大洋……张云卿很高兴,见时间尚早,就吩咐伙房在寨子里设宴款待他们。
七八桌酒席很快摆开,席间,乡绅轮番向张云卿敬酒,争相说奉承话。酒至半酣,张云卿昂着头向他们发话:“各位乡亲,感谢捧场,大家尽管放心,我张云卿回来了,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众人唯唯诺诺,在一阵长久的沉静过后,内中有一个名叫尹东亮的地主借着酒说:“满老爷,我们很放心。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就是满老爷窝边的草,满老爷肯定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尹东亮此话一出,只见张云卿右手端着酒杯重重一顿,眼里迸出寒光射向他。众人当即愕然,尹东亮喝下去的酒化作冷汗吓得面色惨白。谁都知道,只要张云卿手中的杯子落地必有人头落地。尹东亮的堂兄尹东明赶忙替他环转说:“满老爷和众兄弟是我们山门父老的子弟兵、守护神,东亮早就盼着你们回来了!东亮,你是这个意思吧?”
尹东亮霎时领悟,连声说:“正是正是!”众目睽睽下,张云卿眼珠子一转,一扬脖子喝干杯中的酒说:“这话我爱听,哈哈哈……”
乡绅们连忙举杯,尹东亮趁机擦了一把冷汗。席散后,张云卿一边亲自将他们送出寨子,一边又吩咐喽罗收拾“聚义厅”。张云卿的“聚义厅”其实只是一个天然溶洞,洞很宽敞,有六张红木交椅呈半圆,环护着一张虎皮椅。这六把红木交椅分属尹东波、张亚囗、张钻子、谢老狗、钟雪华、张罗罗六大金刚,虎皮椅正是张云卿的宝座。因张罗罗长期在石背老家替张云卿打理家务,正常情况下,凡有大事只有七六个人在此议事。
张云卿回到聚义厅,径直坐在上首的虎皮椅上。他的几大金刚知道有要事商议,都纷纷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椅子还空着二张,除了张罗罗,另一张是钟雪华的。
张云卿办事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他扫视一眼众金刚,开门见山道:“我们又回来了,下一步怎么办,你们想好了没有?”
金刚们相顾无言。他们太了解张云卿的脾气了,无论什么事,他在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召集大家商量,这无疑养成了他们的惰性,遇事都不用思考。这种依赖性,正好成了张云卿控制他们的法宝。
众人见问,齐道:“我们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一切听满老爷安排!”张云卿不悦了:“都听我的,我召你们来商量,岂不是白費了?”
尹东波嘻脸笑脸道:“谁让你比我们都聪明?能者多劳嘛!”
尹东波是张云卿发妻尹氏的堂弟,尹氏没有亲兄弟,尹东波是她最亲的人。张云卿初入绿林时迫不得已杀了发妻,一直心存愧疚,对尹氏娘家一向让三分,另外,在众金刚中尹东波是唯一个略通文黑者,因此在匪部唯有他敢与张云卿开玩笑。
张云卿叹了囗气道:“你们这些人呐,一个个吃现成饭,什么都得我操心!今天我从城里回来,政府那边的情况比我们估计的还好,县长是赵融,义勇总队长还是我干爹……”听张云卿一说,众人欢喜异常,一个摩拳擦掌,提议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张云卿见状又说:“我知道你们会高兴,但别高兴得太早……”
张钻子讨好地说:“满老爷,我们的头号敌人张光文已死,对我们有威胁的陈光中也下野了,县政府还是刘总队掌权,正是我们东山再起的时机,怎么能不高兴呢?”
张云卿把目兴投向尹东波:“东波你是读书,该明白‘得意不能忘形’。要知道,我们的对头也不仅仅只有张光文、陈光中、县政府这几个……”
尹东波明白过来,忙说:“还是满老爷深谋远虑,易豪、关月云对我们,也是潜在的威胁哩。”
张云卿满意地点头:“不错!我与易豪有杀弟之仇,三年前,他虽然答应与我们结盟不计前仇,不得不提防啊!”
众匪无语,都齐刷刷看着张云卿,知道他又有了什么计划。
沉静良久,张云卿叹道:“一路上,易豪和关月云一直是我想得最多的头等大事。想来想去,就觉得应该择个黄道吉日,请他们来燕子岩吃酒,顺便试探试探他们,不知各位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张亚囗道:“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还是满老爷想得周到!”
见众人都赞成,张云卿道:“既然都同意,就这么定了,”对尹东波说:“秀才,辛苦你写两封请柬。”
尹东波有点不太情愿地离去,余者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他们的事,起身告退,张云卿一一允许,只对张亚囗招招手说:“你留下,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偌大的聚义厅只剩下两个人。张云卿打了一个呵欠,张钻子机灵地从虎皮交椅后面寻出烟枪和鸦片。二人一番吞云吐雾过足了烟瘾,张云卿这才意味深长地说:“亚囗啊,人这一辈子都是命……”
张钻子不知道张云留下他是啥事,嘴里附和道:“是,都是命!”
“民国十年,我和你进雪峰山腹地买烧酒,在双壁岩失手杀死易豪的弟弟易放,为了自保,不得不一起投身绿林。这十几年来,我们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其间,我因为事情繁杂关照不周,难免有亏欠你之处,如果有,你一定要说出来!”
张亚囗不安起来:“满……满老爷,你说这话折煞小弟了!我对你从来都是一片忠……”
“别紧张!我说的是心里话,正因为知道你对我从来都是一片忠心,我才这样和你说嘛。”张云卿摇头苦笑,“连你这样的老实人都会拣好听的说了,可见环境逼人啊!”
张亚囗见张云卿一脸认真,知道并没有暗藏其他用意,反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满老爷,你对我情同兄弟,没有亏欠之处。”
“情同兄弟不假,说没有亏欠,你还是说了违心话。你家四兄弟原是本份良民,跟着我杀人越货走上不归路,系在腰上的人头时时都有丢掉的危险,这就是最大的亏欠啊!”张云卿长长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