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霎就慌了,说不上来哪儿慌,就是有种火急火燎的慌乱感,携着阮英就往长秋宫这里赶,越走越气,越走越气,直将步伐走的跟流星似得。且不说这小骗子是不是他那挂名徒弟,单把金阙宫捡出来,她也是晚几年上山的道友,虽说道德上有些瑕疵,行事上也无比的娇纵,可甭管怎么样,他还没欺负呢,自家母后就上手了,偏还接连两次——这小骗子进宫也不过三日而已。待再见着这小骗子小小的身影跪在道上,风裹挟着碎叶子往她脸上砸,那小骗子就垂着脑袋跪着哭,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的周遭的青石砖一片湿——这是哭了多久啊,才能哭成这样。皇帝本想着过去刺她几句,可一瞧见她那双水雾遮住的眸子,他竟不由自主地出声,贴心地安慰了她一句,叫她别再哭了,真挺丑的。皇帝在道上走的袍角匆匆,脑中却想着那小骗子让他道歉那一句,道歉了她就不哭了,这一句多少让皇帝有些局促——他这辈子还没向谁道过歉,谁惹的祸事谁道歉,绝不会是他——他对她多好啊。待皇帝过了长秋宫的影壁,宫里头的宫娥内侍便跪了一地,再往正殿去,太皇太后正站在殿门口,一旁的小宫娥端着把圈椅请她坐,太皇太后竟不理,只捂着胸口小喘。而自家母后林太后则神情安然地跪在地上,见自家皇儿来了,忽的自嘲一笑:“这是又来了一个。”太皇太后回身瞧了一眼皇帝,那一双温慈的眼眸划过去,又划了回来,继续向着林太后说着话。“……即便如你所说,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便要这般惩戒?淮如,你这是打哀家的脸啊。”长者为先,皇帝瞧着太皇太后在问询,便坐上了宝椅,听了一耳朵,倒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向下望着自家母后,见她神情安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对星落的惩戒有何过错。她平静地看着太皇太后,语音缓缓:“儿媳同母后在后宫相处数二十年,儿媳孝与不孝,是不是故意寻您的麻烦,您心里一定有数。”她没待太皇太后叫起,这便慢慢地由身边的宫娥扶了起来,往那一侧的圈椅坐了,“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她是,可说错了一句话并不全是,她那一句委实恶毒,儿媳此刻都不愿回想。”她口中说着不愿回想,可只哀伤了一时,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儿媳养育天子,善待后宫,这般作为在她的口中,竟成了要消除的罪业,儿媳执掌六宫,莫不是连个宫女丫鬟的管束权都没有了?累的母后和陛下一道来问罪。”太皇太后乍听得那一句消除罪业,也吓了一跳,眼中便多了几分的惊愕,抬头看了看皇帝。皇帝却眉梢挂了些许的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不过是消除罪业这四个字,当真可笑,别说道家经典,即便是佛家的经典,消除罪业这四个字比比皆是,何至于要如此为难那个小骗子。他尚未出言,太皇太后却冷了脸,说了一句错了,“你执掌六宫,自是能管束宫女丫鬟,可这位姑娘既不是宫娥也非丫鬟,是哀家请进宫来的客人,再说明白点儿,哀家属意她当皇后,你心里头不欢喜,借着消除罪业的由头来呲打哀家来了。”林太后心里那股子犟劲儿也起来了,皇帝是由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偏自家这个婆母成日价越俎代庖的,给她皇儿相亲事,上一回六星连珠,她就觉得这黎家姑娘十分的不靠谱,未成想太皇太后竟越发来劲,甚至要越过她决定皇后的归属了。她生的清婉,即便是生着气,面上都还是柔和的样子,只淡淡地说道:“中宫久久不立,也是儿媳的心病,您是太皇太后,是国朝的老祖宗,顶顶尊贵的一位,您若是想立谁就立谁,那儿媳这执掌六宫的凤牌,要了又有何用——入了宫便是陛下的奴婢,儿媳若是都不能管束的话,这后宫不管了也罢。”她这话一撂出来,便语惊四座,后宫没有中宫坐镇,皇太后便不能放权,太皇太后也不该横加干涉,如今她拿撂挑子不干来威胁,倒让太皇太后一时气闷——她这位老迈皇祖母若真管了后宫,倒也不好看。太皇太后气极,皇帝却在一旁淡淡地接了话,语音和缓:“朕来管。”皇帝这一声他来管,直将林太后撂在了当场,无法下台,愕着双眸望住了自家皇儿,可皇帝却似乎话没说完,顿了顿又道,“太甜女冠是朕从老君山请回来的得道女仙,过些时日便要敕封国师,母后贸贸然惩戒,实在令朕衔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