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珪一步一步朝着宋子瑜走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向她涌来。她看着那背影,想到燕北的朔雪,想到阿爹的雪獒,想到哥哥那把桃木剑,想到郝城十里连天的大火。她还想到寒涛涌动的春水江,想到那半块沾满血的玉,想到那只被自己咬下的人耳,想到与顾行知那风雨缠绵的春宵。宋子瑜见有人从身后走进,微微支起了头。戚如珪步入了他的眼,两人的目光迎头相对。戚如珪强捂住被迫大张的嘴,后退了两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子瑜的脸,颤声道:“临……临泉?”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蠢狗“临泉?什么临泉?”顾行知从后扶住戚如珪,将她搀回了座上。戚如珪惊魂未定地看着宋子瑜,眼见他剑眉星目,乌发长垂,那五官,那样貌,与戚家军副将临泉如出一辙!只是细看,又好像……好像有一点不同……临泉行军多年,满身都是兵甲戾气,而眼前这位祭酒,虽与他有着一样的外貌,可气质却浑然不同。如果将临泉比作是把刀,宋子瑜则像是一块玉,还是最无暇的那一种。他端跪在堂中,身着一袭绯色公服。幞头高顶,鬓发规整。内衬白花罗中单,腰束锦带,辅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毓秀钟灵,清姿斐然。顾行知察觉出了戚如珪眼神中的异样,那种异样和她看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混合着惊奇、欣喜又怀疑的眼神,尤其是那丝欣喜,让顾行知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座上太后摔下杯盏,以手撑膝道:“哀家好心邀你来喝酒,你却手持荆条入殿。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于蔺公,你今日之举,也是为了效仿他吗?”宋子瑜叩首道:“微臣身为国子监祭酒,理应负监生□□之责。许之蘅寻滋闹事,也是微臣无能,没能约束好下属,还请太后从轻发落,他们的刑罚,就由微臣一人来承担吧!”太后拂了拂衣襟,堆满华彩的护甲划过一丝寒芒,她厉声道:“宋子瑜啊宋子瑜,哀家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蠢呢?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躲都来不及,你却上赶着揽罪。”“你可知你替他们扛下刑罚,他们也不会对你心怀感激,尤其是许之蘅,他与你不睦已久,于公于私,你都无须为他们求情。”太后看了眼风辞雪,尽力克制住怒气。宋子瑜平心静气道:“微臣是在为他们求情吗?不,微臣是在为国子监求情。监生可以淘洗更换,许之蘅可以革职查办,可国子监却一直都在那里。太后如今重刑发落,将监生打得伤残一片,试问以后谁还敢入国子监求学?太后看似只发落了那群监生,却也是在伤天下读书人的心。”宋子瑜随而站起了身,环视了一圈殿中众人,义盖云天道:“太后身居高位,一定也想建设一个真正和美、壮阔的大辽,可志承怀武英灵起,举国皆重武轻文。国子监沿立至今,形同虚设,如此下去,闭监之期指日可待,我大辽又能出几个清流文官?”戚如珪的眸光随着宋子瑜一点点黯去,果然人一牵挂起来,连伤心都带着默契。宋子瑜捧上荆条,垂手道:“恳请太后发落于我,饶过国子监众人,莫让天下读书人伤心。”殿中陷入阒寂。太后紧盯着砸碎在地的杯碗,嗫嚅许久,道:“也罢。”她转睛看向刘汝山,语气幽微道:“你传哀家口谕,去趟刑部,把人放了。至于宋子瑜你……”太后顿了顿,挥手道:“也不必罚了。”宋子瑜一怔,抬眸看向太后。只见她怒气渐退,看样子心情平复了不少。宋子瑜行礼道:“太后圣明。”“圣明什么?”太后自嘲般地笑了笑:“哀家只是想起我沈氏一族也是文官出身,与国子监一样,不受李家皇帝待见。他们看不起咬文嚼字的儒生,觉着读书无用,哀家见着族亲一个个不受器重,替他们惋惜罢了。”“你的话点醒了哀家,哀家切不可与他们一样,做那心怀偏隘,阻塞言路之人,他们或许夹带私心,但他们却也真的把命架在了刀上,才有了那所谓的无字真诀。”“真诀虽无字,仁义却在心。”宋子瑜俯首行了大礼,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戚如珪一语不发地听着宋子瑜与太后的这番话,心中更清明了——他不是临泉,他只是长得像临泉。临泉说不出这样字字珠玑的话,他是个闷头鱼,只把好藏在心里。众人恢复了宴饮,宋子瑜也应太后邀请坐到了顾行知身边。他朝顾三点了点头,不曾想顾行知看都不看一眼,只说:“你装什么精忠之士?游山玩水这么些天,关键时候回来耍一通威风,太后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