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姐……吴王十四郎和杨家大郎,他两个是怎么回事?”
从立政殿辞出,柴璎珞说太累,要了辆卷蓬双窗车,带着魏叔玢坐进去,往东门行去出宫。眼见车内无他人,魏叔玢按捺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在立政殿里,天子说杨信之和李元轨“肥壮食量”等语,听着十分好笑,却是不明所以。那两个少年模样悬殊又形影不离,每次看到都觉得滑稽,仿佛是专门来做参军戏逗乐的一般……柴璎珞听问,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
“怎么?这两个,你看上哪一个了?”
“璎姐!”
见她脸红,柴璎珞笑得更欢:“我可不是贫嘴取乐。你既然死也不愿意遵从父母安排卖婚,那不如另寻个如意郎君,叫那家求亲,我撺掇天子皇后赐婚,总比你嫁给程大将军强?这两个郎君可都不错,我十四小舅你知道的,身份贵重,不多说了。就杨大,他其实也算是我表弟呢……”
“算是?”魏叔玢疑问。
她恍惚听谁提过一耳朵“杨驸马”,如果说的是杨信之的父亲,那应该就是……算年龄,只会是天子第五姐桂阳公主的夫婿、驸马都尉中书令杨师道。
那杨信之的母亲桂阳公主,是柴璎珞的五姨,二人是正经的姨表姐弟才对。
“杨大是我五姨夫的长子——其实是嫡长子——但却不是我五姨生的。唉,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从什么时候讲起呢……”
柴璎珞以手支头,斜倚在车窗上,想了一会儿,以慵懒的语调说:
“好象这么多麻烦,都是从去年重阳节开始的……”
贞观八年九月九日,重阳节。
太上皇李渊久病初愈,兴致很高,在大安宫山坡上摆了酒宴,召天子后宫王公妃主等入内消闲作乐。
满山满坡菊花灿烂茱萸点缀,风景悦目。太上皇坚持不乘辇要“走步疏散筋骨”,于是天子亲自扶了老父,沿两边仪卫侍立、地面铺满茵毯的道路缓坡上行。毕竟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太上皇走走停停,喘息间,目光落在路边一个高出同伴一头的壮硕卫士身上:
“好个精壮孩子!这谁家子弟?”
能近到至尊身边执戟守卫的,大都是三卫里的贵戚高官儿孙。听太上皇问话,高壮卫士拜伏行礼,诚惶诚恐回奏:
“臣父是中书令、驸马都尉、安德郡开国公臣杨师道。”
当面奏对不是写表章或副署诏敕,这样挂着臣子官爵的回话可真少见,也明显“不懂行”,所以太上皇和皇帝都乐了。太上皇捋须笑说:
“哟,阿五和杨七郎的儿子?朕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齐整的外孙?真是人老糊涂了,竟觉得没见过……”
其实他是没见过。那也不是他亲外孙。
杨师道,隋观王杨雄幼子,在隋已娶妻生子。隋末大乱,杨师道一家客居洛阳,当时王世充等主政者将百官家眷扣入宫城为质,杨妻与儿子被捉走时,对杨师道说过“妾此去唯有一死君勿为念”的话。后来杨师道只身逃至长安,辗转打听到妻儿已死的消息,唐皇李渊便又将寡居的第五女嫁给了他。
武德四年,秦王世民率唐军平定洛阳,大批围城中人开释。杨师道的元配奇迹般出现在他长安家中,说是为了儿子偷生至今——乱世间,消息不实事属寻常。已经是五驸马的杨师道自然为难,他的身心受尽折磨的元配夫人倒也不争什么,自请出家为尼,只希望将儿子交还阿父,认祖归宗抚养成人。
当时这事还掀起过一阵小波澜。杨师道以“欺君之罪”上表自劾,天子听闻来龙去脉,只叹造化弄人,抚慰女儿女婿一番完事。
要知五公主本来也不是初婚。她先嫁赵慈景,已生了二子一女,守寡后带着三个赵姓孩子又嫁杨师道,一大家人同居公主府内。杨师道这后爹对三个继子女十分仁厚,与公主也恩爱情笃,如今不意出了这事,他元配长子回来认父,五公主自不好公然拒之门外。多年下来,一家人倒也过得不错,至少没闹出过什么大争执。
太上皇人老忘性大,贞观八年重阳节,在仪卫里看见高出众人一头的杨信之,经提点才想起十几年前的那桩事。感叹一番“那死里逃生的小娃娃居然长这么壮大了”,招手叫这便宜外孙扶了自己登坡入席。路上看到已先至席上恭迎的第五女桂阳公主脸色,还取笑她“阿五你可不能学那小家子气后娘作派,我家也不缺信之一份职奉。”
总之就是……老人家见了长得好看的少年孙辈,心里喜欢罢了。
杨信之那天宴会上就一直站在太上皇身后侍奉,且不提他。重阳菊花酒蓬饵糕吃喝过,按周礼,这天举行大射。
大安宫内本有校场,不但殿前可以设侯步射,还能观看坡下不远处的马射场面。太上皇命自己的晚生诸子、十二岁以上皇子及外孙侄甥们都下场比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