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虫的好奇心旺盛,热衷接触一切杨雍感兴趣的事物,果汁也不例外,倒入高玻璃杯后,它就一直围着飞。只是不敢碰,知道这东西脆,当杨雍有空捧起杯子,才大大方方用口器挨着,示意想要尝尝。对方不介意,稍微挪开,让它吸吮了大半杯,毕竟是鲜甜的,对虫来说味道不错,所以剩下的小半杯也是彼此分了分。“行了,整天吃了睡、醒了做……”杨雍蹙了蹙眉头。虫听不懂,但感觉得到他话中的些许嫌弃,装作懵懂继续粘过来。还有一个多小时空暇,杨雍看了点综艺节目,受不了咋呼咋呼的节奏,回卧室抽出一本书,靠在床头看。巨虫盯着他一板一眼阅读的模样,旋了几圈,落在腰侧的地方,爪子揉揉被子。他在看心血来潮买的散文,名字很美,叫荒野低吟,作者生活在大洋彼岸的荒野边,会在冬日点篝火,抬起一艘细长的单人木船下水,然后横跨整个平滑如镜的大湖,从滩涂捡起十余块卵石做收藏。“……我喜欢石头沉甸甸的重量,以及青苔、地衣缓慢生长的模样,当我抚摸它们的时候,内心那点小小的郁闷荡然无存,获取的却是安宁。若是调皮的孩子跟来,就会将卵石当成可投掷的小东西,在水面碰起一圈圈涟漪。”杨雍忽地一怔。他鲜少旅行,儿时无人陪伴,后来是发生那场意外,再也没有欲望了。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但其实想象家人在开心地玩乐之后,那天亲戚急匆匆把他带到医院,现实是父母和弟弟躺在病床上被急救,最终医生抱歉地说道:“我们尽力了。”如今看来,杨雍不稀罕这些不曾得到也无法再失去的东西了,无论是亲缘,还是恋爱,或者乘上明确目的地的长途交通工具……当孩子把卵石扔进水中,它们慢慢沉下去,不见天日,被丢弃的东西同理。虫的爪子偷偷扒拉上他的袖口,杨雍放下书,顺势把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搂紧,躺入被子中。好吧,这也是一个重要理由——他不可能留下虫,秘密的保留需要代价,而这些恰好是他能给予并且不感到后悔的。巨虫贴住杨雍胸膛,完全看不出进食时那股浑然而生的狠劲,口器轻轻吮了吮,然后蜷缩着睡去。这是他们无数次同床共枕中的一次。暗夜嚣张晴天居多,下雪的日子隔一段时间才有两三个,倒是一直维持湿湿冷冷的氛围。夏季也差不太多,整座城市其实跟着水平线走,不出众,不算低下,好像没什么值得被人记住的。往北遥远的地方正落着大雪,还有集中的供暖,老家是那边的同事分外怀念,聊天时,总说起穿着薄衣在屋内观雪的浪漫。街头开始出现炒栗子,堆着一锅锅,有机器也有人工炒的,后者便宜一些。栗子划了一道,开着口,露出黄润的肉。有人买了一大袋在公司里分,得空就剥开,壳快成了小山。杨雍发送完资料,才发觉手边被放下几颗栗子,慢慢吃了,这东西有点粘牙,甜,也绵软,一抿就化。最近大家都很忙,这点小东西特别能抚平烦闷的心情。杨雍比较不在意活多活少,只是靠近年末,现在勤快些,之后假期就能长,懒懒待在家里不必早起晚归。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自然懂得取舍,这段时间能忙则忙。同事们或许会有几句怨言,他默不作声,仔细收拢了剥掉的栗子壳扫进垃圾桶里,然后打开新的一份文件。因为加班,晚上迟了一个小时到家,所幸入冬后虫有些像冬眠的模样,吃得少了,不需要经常买鲜活的食物。杨雍走过市场旁的道路,路灯闪了闪,几只飞蛾扑上去又掉下来,一条狗慢腾腾从拐角经过。他对这里太熟悉了,所以没怎么停步,也忽略了平常竖在某处的告示栏上有新贴的纸张。直到进了小区,他突然顿了顿,原来刚才察觉的寂静黑暗不是错觉,面前的五六栋居民楼,窗口几乎都没有亮起来,有些散发很淡的光,也不像正常的白炽灯。杨雍皱着眉头,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了一路,电梯也停止,物业在旁边弄了通知,表示这片区域不知因什么事故停电了,正在紧急抢修,希望大家稍安勿躁。无奈之下,杨雍只能走楼梯,气息渐渐急促,汗水把打底的长袖衫弄湿了,黏在后背。从窗口望出去,小区里的树全成了一团团浓影,混在黑夜中,好像打翻了墨水沾染到的痕迹。杨雍从不知道它们这么高,印象中,新栽的几株还只是刚到人胸前,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够着孩子们玩的滑梯顶端。变化时时刻刻发生,他没注意,其实也包括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