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凄惶的神色现在都还在老妇人眼前晃过。夜里她看不清沈弦思的面容,只是有些呆滞地继续递着鸡蛋。沈弦思无奈,只得接过。剥好鸡蛋后,他把蛋白给了老妇人,自己吃蛋黄。蛋黄难咽,老妇人最近容易气喘,他怕她出事。一老一人吃完鸡蛋后相携着往那间小破屋走。老妇人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儿子,“我儿子叫李天齐,小名狗儿,他可是御林军呢,最后三年给皇上守御书房。”“他很厉害。”“那个傻小子,要是被当时时的皇上知道,估计要摘了他的脑袋的,当上御林军的理由。”老妇人摇着头道,“我当时就震惊地问我儿子,这可是亡国的事啊,为什么会这样做?而且他是怎么知道的?狗儿没有说他是老天爷让他无意间听到的。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天意,皇上的做法是对的,至少,不会再有官兵当街强抢民女,为非作歹,田野间不会再有饿死的人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吗?”沈弦思喃喃地问。“算吧,毕竟在那样的位置,做那样的决定。可惜了,世人永远都不知道,其实我们的皇上,一直把我们装在心里,为此,不惜抛弃了一切。”老妇人抹了抹眼泪,“狗儿为此也尽了一份力,他死在了那天的惊变里,我猜,他一定是替我们护皇上而死的,这一次,皇上一定会记住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小羽林军了。”相见沈弦思做了几宿的噩梦,他祭天游行时被一群百姓扔臭鸡蛋然后被乱棍打死的一地粘稠鲜血,四周旁观百姓麻木怨毒的眼神…小安子被活剐时压抑不住的喘息声,那一片片鲜红带血的肉,还有小安子临死之际望向墙角那一盏烛火的最后眼神…小七被马踏尸骨,华垣抱着尸体悲嚎…他屈辱地爬在地上,空气粘腻闷热而又恶心,叶一扯着他的头皮将刀见烧得滚烫然后在他头皮上刻下一个“狎”字…他被束缚在一张大网里动弹不得,往事像黑夜里虎视眈眈的捕食的蜘蛛,慢慢地爬过来吞噬着他的一切。休息时噩梦,醒来时又陪着老妇人辛苦劳作,沈弦思形销立骨苍白孱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长眠不起。可他还是撑了下来。沈弦思知道,自己命不该绝。可是老天爷就是不肯让他痛痛快快地活着,暂时遗忘的事又纷至沓来,可是他连买酒麻痹自己的钱都没有。一场又一场的噩梦。容执明冷淡地赶着他离开时的场景,对方的面容在光晕里扭曲,不断上下启动的唇瓣说着不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话语间的不信任与冷淡化成一把利刃往他的心窝里捅…他痛到想哭,可对方那一刻并不疼惜他的眼泪…咬破叶一脖颈时的畅快和过往屈辱在内心翻涌肆虐,还有腹中孩子生生剥离自己的痛楚…沈弦思在夜里惊醒,衣衫被冷汗浸透,脸上湿润到他不用抬手抹,眼泪都大滴大滴地砸向掌心。他在夜里一声不吭地掉眼泪,本不想哭的,可能是夜里太冷了,冻着冻着这眼泪就不受控制了。几天后,老妇人去世,交代后世时,她才告诉沈弦思的衣物以及身上的配饰在何处,她害怕沈弦思拿了东西就离开,那样的话无人送她走最后一程。老妇人葬在了她儿子的衣冠冢旁边,那个坚信皇帝是个好皇帝的小小士兵,得到了他坚信着的人的叩首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