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尊坐在旁边的洗头床上,沉下目光看柜子上的骨灰盒,眼睛一动不动。倒不是周启尊神经,非要住个倒闭的破烂理发店,只是这门店是周家唯一的东西了。门店本在周运恒名下,当年外租给人干理发店,后来周家出事,理发店老板嫌晦气,果断搬了生意,这店就空下了。而周启尊没家可归,便直接住了进来。这一住就是八年。八年了,人沉了,时间老了,门店旧了,周启尊窝在理发店的小二楼里纹丝不动,他停在那里,一直不愿意迈出去,也不可能迈出去。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去了。周启尊的眼睛终于动了。他低下头,手伸进裤兜,摸出个冷冰冰的小玩意——一枚血玉扳指。是他老周家的“传家宝”,祖宗遗物,周运恒的遗物。周启尊的手指轻轻搓着扳指,没搓几下,冰冷的玉石就被他搓热了,周启尊小声说:“爸,明天我送我妈去找你。”窗上突然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有只贱爪子正在挠玻璃。周启尊烦死这动静,顺手给扳指戴去左手大拇指,同时皱起眉头,扭脸朝窗户望,果然一眼就瞅见了张乌漆麻黑的饼子脸。那圆脸黑得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独留一对儿澄黄的眼招子锃明瓦亮,要不是周启尊有心理准备,打一下看过去还挺惊悚。是一只黑猫,母的,周启尊给它起了个自认大俗大雅的名儿,叫“姑娘”。姑娘性情古怪,偶尔赖赖塞塞,娇柔造作,偶尔又横得像更年期晚期的老娘们儿,忒不好伺候。它天生是只浪女,大概三四年前在街头碰上周启尊,周启尊只是在人群里多看了它一眼,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生生被它给缠上了但也没缠得多热烈,姑娘乐意跟周启尊回家,吃周启尊的,趴周启尊床上睡觉。但它没在周启尊这安窝,还是惯性漂泊,动不动就神猫见首不见尾。周启尊没长几量心肝,总觉得人和人不一样,猫和猫也不一样,有的猫爱家里蹲,有的猫却好闯荡,于是他由着姑娘来去自由,把他这当免费旅店住。要走不送,回来了就给它开扇门窗。距上次见姑娘少说也有三四天,这猫深更半夜突然要进屋,还挺稀奇的。周启尊去给窗户开了个小缝,姑娘伴着阵冷风“嗖”得一下飞进来,身手矫健,直扑周启尊胸口。周启尊正好嫌气闷,索性就没再关窗,留下小窗缝给屋里透透寒气。他单手搂住姑娘,掌心在它屁股上用力一托,姑娘便顺着劲儿蹿去了周启尊肩头。这一蹿抓得挺狠,周启尊打赤膊,肩膀立时见了几道红印子,好在姑娘爪下有数,没给他抓破。周启尊肩上顶着这毛绒挂件,去桌面扒了两下,没翻到什么东西,只好将白雨星先前买来的快餐打开。“吃吧。”周启尊对姑娘说。快餐早凉了。姑娘从周启尊肩头蹦到桌子上,只低头瞅了一眼,不为所动,甚至还往后退一猫步,该是挺嫌弃。周启尊挑了下眉稍,用指尖去勾姑娘的下巴:“你今晚是更年期的老娘们儿?”姑娘顿了顿,脑袋一歪,用毛茸茸的大脸去蹭周启尊的手指,嘴里发出了软绵的“喵咪”声。哦,看来今晚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蹭着蹭着幅度变大,姑娘的屁股尾巴全跟着扭了起来。这猫虽说是大脸盘子,但身形娇小,体量苗条,如此搔首弄姿,实在滑稽得奇妙,竟惹得周启尊短暂地笑了声。周启尊用指尖点了下猫头,伸手从桌角拿来个孝牌。——该为蒋秋琴戴的孝牌,一颗黑色心型,中间写着白色的“孝”字。但不孝的周启尊总觉得自己没脸戴孝,这玩意就一直在桌上摆着,没上过他这不孝子的身。周启尊盯着孝牌看了会儿,又拿起桌上的塑料袋,慢慢撕下来一绺。他给孝牌别塑料上,然后居然系到了姑娘脖颈上。姑娘:“”姑娘怔愣片刻,不自在地转了转脑袋,却并没有做出反抗。周启尊挺意外,索性也不拿下来,还说:“你帮我戴着吧。”——他这作为重逆无道,真真该死到了一定境界,甚至连周启尊自己都费解,老天爷怎么不长眼?还没降道雷劈死他?搓把脸,周启尊仰壳平躺在沙发上。他手长脚长,沙发有些挤巴,窝着挺委屈,但周启尊不介意。他闭上眼睛,右手轻轻转着左手姆指上的扳指,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姑娘安静了一阵子,突然轻盈地蹦到周启尊身上,它又一屁股在周启尊胸口坐下,伸爪子按周启尊的鼻尖,似乎是想把对面的完蛋脑袋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