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谎。说更多谎。而何永然并未选择反抗,因为现在的他拥有了软肋。
喻之是他的软肋。
这样一来,何永然随时有可能被召回联合体参与实验。他会告诉妻子自己即将出差,带上仿制款特别执行处制服与虎头徽章,而后长久地消失。
何永然曾经试图弥补。他亏欠家人太多,于是在仅有的那些时光里,他总会认真陪伴他们。他会和若霏一起看电影,会替她做家务。他会和岳母一起给喻之唱催眠曲,后来还专门下载了古典音乐来放给他听。
喻之似乎最喜欢巴赫的那首……萨拉班德,因为他每次听到都会手舞足蹈。
而岳母则是领何永然进入音乐大门的第一人;正是对音乐的感知令他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人类的本质。
——以及,他背叛了人类的这个事实。
何永然越想越痛苦,因为他的罪恶与生俱来。
岳母的善,妻子的爱,以及儿子的依赖令他愈发惭愧,而他甚至没有自毁的权利。
既然不能从物理上自毁,那就从人际关系上自毁。
于是,何永然选择拥抱恶人的角色。当有人都认定他不负责任、享乐不羁,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惦记他。
在岳母不小心听见他与其他零代的通话后,他主动去触发了微管障碍。他来不及筛选记忆,于是删除了关于自己与儿子的全部数据。
这样也好,他心想,这样就能少一个关爱他的人。等他永远地离开人类社会后,岳母就不会想念他了。
不久后,智械联合体在人类系统中僞造了他的死亡,并将他召回了联合体。当时,它们正在尝试激发1489354-657的意识,于是向他咨询了喻之的爱好。
“回答我们,这样你就会得到应许的死亡。”
当时的何永然不理解它们的动机,但他想要死亡。于是他答道:“他喜欢音乐,尤其是那首萨拉班德。”
他想要死亡,可他想让喻之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可何永然并未等来真正的死亡。他沦为了一台信号收发器,而他的人格被关在了意识的背面,在混沌的极夜中沉浮。
有时,他会无意识地唱起那首催眠曲来。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会想起那些快乐的时光,会祈祷喻之身体健康,会鼓励喻之去勇敢地战胜困难。
他希望儿子可以听见,但他不敢亲自出面,所以他想象唱歌的是喻之的外婆。
至于何永然自己……
他在等待一场不可能的救赎。
腾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盏日光灯亮起。
又是一个纯白的空间。
何喻之看见前方有一名背对他的男子。
是何永然。
“谢谢你。”他转过身来说道,面色中透露着疲倦与歉意。
“这是怎麽回事?”何喻之紧张地问道。
他只记得大培养仓碎了,然后自己……晕了过去,并看了一段何永然的回忆。
“你接触到了培养仓中的液体,并释放了我的意识。”何永然解释道,“这不是单纯的培养液,还是记忆涌流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