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开口,便听岑微雨先一步说道:“你喜欢唐可心什么?”我不假思索,“什么都喜欢,从头到脚包括头发丝。”“你们都是男的,”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面前的冰美式。尽管他极力压抑自己情绪,我仍然从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厌恶,就像面对死在臭水沟里多天的鱼。看来不止唐可心母亲反对,他本人也持反对态度,更或者说,轻蔑,鄙夷。【旧梦】皇太子的办法出宫时,在下雨。今日八月八,恰逢大司马府上老太君过八十整寿,这是了不得的长寿。老太君信佛,平日里在灵鹫寺修身养性参悟禅机,等闲不会下山。灵鹫寺熙熙攘攘宴了百来桌,京里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个遍,浊味烟火和清苦禅香交织在一起,呛人得很。我也来了,带着姜行正。响当当一号恶客,谁都知道我来意不善,但谁都不敢当面怠慢皇太子。老寿星坐主位,我坐在她左下手。一抬头就能看见老不死鸡皮样的脸,或深或浅的沟壑里纵横的满是精明与算计。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若她真一心皈依佛门,那何苦大办宴席坏了如来清静?看腻了老不死,我别开眼在场地里寻找亓官微。居然没人。我重重冷哼,拂袖离席。好个亓官微,我陪座听了一肚子奉承假话,他反倒溜得快。话这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没走两步路我恰巧和亓官微当头碰上。灵鹫寺后山种了一排高大梧桐,亓官微就站在株梧桐树后,目光灼灼往前看。我有些好奇在他在看什么,于是暂时压下偷袭念头,蹑步走到亓官微身后顺着他的视线一道看去。他显然注意到我,但只是侧身将手指抵在嘴唇上。枝叶交映间我看见前方有座佛龛,山体错杂,依稀能看见佛龛前有两道人影。其中一道我勉强能认出,是宫里的徐尚衣,另外一道却认不出。“左司徒,”亓官微突然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左司徒?我心念微动,依稀记得谁和我提起过这一茬?“家兄去得早,只留下这么个不争气的孽障。家父家母将宠得不成样子,生生宠养歪了性子。那孽障虽顽皮,但他决计干不出害人性命的天杀事,这其中少不得有误会。”“左聪看上了西门坊豆腐郎的内人,威逼利诱不成,一气之下恼羞成怒,买通凶人杀了豆腐郎满门六口。如今左聪被押在大理寺取保候审,明日开堂。天子坐明堂,亲审左聪一案,殿下还不知道?”亓官微语气极尽嘲讽。我脑中嗡一声响,终于记起是谁说过,原来还真是桩大事啊。佛龛旁两人对话还在继续,这次说话的是我熟悉的徐尚衣。“左大人放心,聪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品行我还能不清楚?聪儿此番一准是被奸人陷害,唉,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大理寺那地牢他如何待得?明日陛下定会还聪儿清白,左大人家去好生宽慰二老,学生保证贵府公子不日便安然回府,保准一根头发丝儿都少不了。”你清楚?你清楚个屁!一股怒火从五脏六腑往我脑门窜,烧得我神志不清,左聪什么德行整个京里谁不清楚?他就是坏进了根儿里的杂种,我眼珠子通红,小腿发力就要冲出去把那两个官官相护的狗东西拿住一起下大狱!倏尔胳膊一紧,我怒视亓官微,从胸腔里压出气音,“放手!”亓官微力道比我大得多,强拽着我往反方向走,直到进入梧桐林深处,他骤然松手。我一路都在挣扎,这猝不及防的松手一下叫我失去平衡,冷不丁跌倒在地。“你看清楚了,那是左司徒,司徒。”亓官微盯着我看,强调了两遍司徒。我跌在落叶堆里,大声反驳,“孤是太子!”“太子?”这两个字在亓官微嘴里绕啊绕,最终混着口白烟吐出,像两个巴掌一下把我抽醒。是了,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怒火熄灭,剩下一波接一波的茫然。恶人能在佛龛前大放厥词,悲悯众生的佛祖也只能静静看着人世丑陋。什么也做不了。亓官微走远了,我踉跄追上,“你有办法?”他头也不回,“明日天子亲审,自有公道圣明。”青阳途,天子,我的生父。哪怕亓官笃堂而皇之送入东宫的毒珊瑚摆在他面前,他也只能惨白着脸反复说,“有什么误会?一定搞错了。”当时他用求救的眼神看我,求我咽下委屈与恐惧。曾经他救不了自己儿子,明日他也救不了无法瞑目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