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急糊涂了:“他那手恢複得不错的,我看都长得差不多了,我们也都很小心,该忌口的不碰水的,为什麽突然作脓了?”
汪太医叹道:“王都事,我们医家最怕的是什麽,知道吗?就是郁结于心,心病这东西,扁鹊华佗都没办法。忧心愤懑先把自己伤了,当然抵不住歪风邪气。否则自身强健,戾气又如之奈何?”
王修道:“你们还有办法吗?”
汪太医道:“我们治归治,你好歹劝劝殿下,伤病迁延实在是为难。”
王修袖着手来回踱两步,低声问鹿大夫:“最近他去练兵,手上很用力,是不是崩伤口了?”
鹿大夫摇头:“伤口一直有炎症,表面没事,内里没长好。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害怕不敢来,我来劝殿下,殿下也不听。心结的事,外人谁有办法!
王修心中激愤:这特麽不如呆在山东不来京城呢!活蹦乱跳挺大个人自从来了京城有好事儿麽?有好事儿麽?李奉恕嗓子烂得严重,不耐烦听老头子唠叨,不许王修说。早该告诉鹿大夫!王修悔得难受,他到底是觉得自己那破注意把李奉恕害了。什麽马战什麽万人敌,怎麽没想到老李手上的伤没好全。王修抽自己一嘴巴,团团转。
鲁王府折腾一宿,李奉恕半迷糊半清醒地对王修笑:“听见小孩子哭没。”
王修给他笑得心凉:“你烧糊涂了!”
李奉恕摇摇头:“不,我不糊涂。我该死啊我该死啊……”
西北大旱之后大寒,饑民遍地,朝廷赈济不知所蹤,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第二天摄政王照常上朝,只是面色发红,似是有高热。满朝文武对他依旧尊敬,看他孤零零一个人坐东面西,端正严肃。
陈冬储工作上遇到了巨大困难。李在德倒是有所突破,摄政王特批他离开宗人府去工部挑一批工匠制作德铳。李在德改进了枪膛,若铳炸膛,则往前炸而非往后炸,尽可能不伤到人。并且李在德发现弹药的形状至关重要,德铳单独配备铅皮火药,精度和射程都大大提高。
可惜德铳必须用一等精钢,大规模配军队是够呛。李奉恕让李在德多方面验证德铳的安全性和实用性,不在乎配军队了,先从上十二卫配起。小旗,总旗,一步一步来。
李奉恕摸着冷硬的德铳,这东西才是真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锦衣卫指挥使司谦。作为曾经让人闻之色变的特务头子,司谦几乎没有存在感。成庙的离去让锦衣卫地位一落千丈,稚龄皇帝根本保不住他们,文官对他们发酵的憎恨几乎毁灭他们。司谦的前任死得很惨,算的上被虐杀。官员们的手段也不必锦衣卫差。司谦顶了个缺,领了个大空壳子。锦衣卫这天生就是官员对立面的衙门,要是没棵大树依仗,随时都是弃子。
司谦最近用行动告诉摄政王,锦衣卫,是鲁系。
鲁系这名还是泾阳党起的,区别于阉党,摄政王一脉叫鲁系。李奉恕表示幸亏没把他归到阉党里,他实在是讨厌这字。
李奉恕去了趟诏狱。久闻这个阎罗地狱,他突然很想看一看。诏狱关押人犯的地方完全不透光,森森的火把下面挂着大名鼎鼎十八刑具。这些刑具用的年头久了,血渍浸了进去,像鏽。
诏狱里打扫得挺干净,但是一直飘蕩着腐肉的味道。或者应该是,冤魂的味道。死在这里的官吏不知道多少,李奉恕弯腰,挨个仔细看了看那些刑具。
司谦在一旁默不作声。
“司指挥,这些东西你都用过?”李奉恕很随意地问。
司谦低声道:“大部分都用过。”
李奉恕笑道:“可还顺手?”
司谦道:“顺手。”
李奉恕不在乎血味,他现在喉咙里往上泛着血腥气,手上也是血腥气。他身体外面缭绕着血腥的味道,仿佛什麽禁锢已久的东西终于宣洩了出来。
这味道真亲切。
李奉恕拿过名册随意翻了翻。诏狱,悬在帝国诸位名臣头上的噩梦。没有品级,不够名望的,进不来。进来的,再难出去。名册上一个一个名字,全都是如雷贯耳声动朝野的。当年也是配个“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他们的下场显而易见。
李奉恕缓缓翻阅,忽然看到一个名字:白伯雅。
“这位是?”
“回殿下,这是成庙时下狱的。”司谦并没有解释白伯雅为什麽下狱,这一点锦衣卫其实不在乎,主要是成庙让他下,他就得下。
李奉恕漫不经心把名册一放:“还活着?”
“还活着。”
周烈在京营清理了一部分,奖励了一部分,现在很是有模有样。他实在是没法离开,摄政王能用的人数来数去就那麽几个。西北还要运粮过去,摄政王要他调一个信得过的总兵亲自过来接赈灾粮草。
粮草的筹集还是问题。南仓不能动,赈灾粮又丢过一部分,皇仓里雪上加霜。李奉恕在贵族勋戚大商人之间募捐,陈春耘和陈冬储的爹陈善年第一个出来捐粮。陈家一直不哼不哈低调做人,李奉恕这时候才发现陈家竟然兼着大粮商,很是有几处六陈铺。陈善年游说了另几个粮商,除了捐粮,几大粮商决定协助朝廷平稳粮价。
商人做到一定程度上,就知道很麽能赚什麽不能赚。先前的摄政王不理也罢,围京之后的摄政王拿了京营上十二卫和关宁铁骑,再不懂事就对不起自己这些年的基业了。
这其中关窍陈冬储跟摄政王演说了一下,比方说如何从淮扬调粮进西北。粮商们组成了临时商会,陈善年任会长,请摄政王派军保护各商家运粮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