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实在直白又难听,周故哪里受过这种批评。又回想起那日的狼狈,他瞬间就激动了起来,对着余烬大声道:“您为什么这样执着?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抓着不放实在没有必要。您说这世上有什么恩怨不能过去?”听到这里夏迟晴实在不能忍了。他非常愤怒,拉着余烬到自己身后:“为什么要原谅?”夏迟晴一字一句,冷声道:“不是每个犯错的人都有机会得到谅解,更何况一个人的死亡并不能带走他的错误。”余烬没有见过小朋友这副样子,站在人身后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还有点温暖。风静静地吹着,吹起阵阵思绪波澜。有片柳絮吹到了夏迟晴嘴唇上,他伸手替人拿掉。从前自己总觉得不公平。为什么犯了错的大人都不愿意认错,只是因为他们年长几岁。甚至如果这些人带着错误进了坟墓,那就更是无法无天,好像死亡可以终结一切。可他觉得不是这样,那些加之在岁月里的伤害从未因此而减少过一分。甚至在对方无声无息地离开后,一度变得更加深重。此时此刻有个声音肯定了自己。他不用原谅他们,他可以一直这样。余振荣显然十分震动,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对面的周故却是被夏迟晴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嗫嚅着后退了好几步。是个人都会犯错,更何况老师失去了心爱的人,有些过激反应不是也在情理之中吗?虽然确实过分,可这些年他活在悔恨与无法挽回中,应当也足够当作惩罚了吧?因此他总是认为老师的儿子过于狠心,即便在自己父亲弥留之际也不愿意原谅他。然而直到现在这一秒,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当事人,因而根本无法共情。最重要的是夏小少爷说得很对,他有什么资格去代替受害者做决定?或许是迟来的羞愧难当,周故转身就要跑,踩在湿润的泥土上险些滑了一跤。扶稳眼镜后又匆匆回头拿起那束雏菊。余振荣对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狠狠骂了一句,然后才从贺梦手里拿过新的花束,小心翼翼放在了墓前。看着照片上笑颜如花的女孩,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是犯错的人。颓丧着站了会儿,几人都没有开口。余振荣看了一眼余烬,看起来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垂着眼离开了。夏迟晴想喊人,但抿了抿唇停下。他看着身边人,分明是春日里太阳出来的日子,可却总是站在大树的影子之中。微风拂动,光束穿过树的缝隙慢慢轮转着,在人面庞上忽明忽暗。他忽然道:“余老师。”余烬轻轻地“嗯”了一声询问。“我想说一句话,但是你可能会生气。我可以说吗?”夏迟晴认真地询问。余烬扯了扯唇角,懒懒地靠在了树干上:“我不会你的气。”夏迟晴眨了眨眼,然后慢慢出声:“其实如果总是介意,总是怨恨,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情感当中,我认为这是一种自我惩罚。”他舔了舔嘴唇,像是鼓励自己一般:“你不需要原谅他们,但是你可以放下这种执念。放下从来都不等于原谅的。”太阳偏了些,落在脸上的光多了起来,余烬感觉有点热。恍惚之间他想起了当初拍电影时,夏夏也借林桃的口也说过类似的话吧。他很困惑,他说我们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些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好似一瞬被晴日太好的天光破开,余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好像将满心坚冰的寒气呼出。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低头轻轻地笑着,任由春光与和风撩拨着发梢。目光注意到墓园门口的汽车,车窗摇下一点点,注意到自己看过去又迅速升了起来,但车子并未开走。夏迟晴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余老先生还没走,正想着要不要过去送一送时,余烬忽然牵起了自己的手往那边走。看着对方背影愣了愣,他张张口:“你……”余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笑着:“两个人的庆功宴还是有点太冷清了。”啊……?哦对!《听潮》上映后好评如潮,前段时间工作室也收到了入围金棕奖的邀请函,颁奖仪式就在今晚来着。不过今年特殊情况,所以这届颁奖采取线上形式了。因为不用去现场,再加上这几天都在担心余老师扫墓的事,自己竟然忘了这茬。不过庆功宴是什么?“怎么,”余烬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夏迟晴,笑道,“拿奖没有信心?”夏迟晴睁大眼睛,显然有些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