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将报纸叠好,迈步走进了旁边的芙蓉茶室。乔文将吃完的饭盒,丢在一旁的垃圾桶,拍拍手穿过马路,也朝茶室走去。茶室分两层,下层都是摆着八仙桌的大厅,二楼则是雅座和雅间。乔文直接上了二楼。出了楼梯口,他目光随意扫了下,一眼便看到坐在在窗边雅座,已经点了茶,装模作样喝上的鸭舌帽男人。男人除了戴了帽子,还贴着胡须,看起来比本来的年龄大上许多,若不是原身对他太熟悉,这个乔装改扮,其实算得上很成功。乔文伫立间,茶楼女招待走过来,问:&ldo;先生,几位?&rdo;他摆摆手,径直朝那雅座走过去。行至一半时,雅座的男人分明是已经觉察了异样,猛得转头看过来,两只俊眉蹙成了一个八字。乔文勾起嘴角,朝他露出个笑眯眯的表情。而某未来大反派,却是忽然一脸瞠目状,唇上的假胡须还十分应景地抖着了两抖。&ldo;南哥!喝茶也不叫上我?&rdo;乔文笑着开口。座位上的男人只觉得脑子一懵,睁大眼睛直直望着他,简直就是个吓坏的样子。陈迦南生在城寨长在城寨,三天两头目睹有人横尸街头,自己也是跟人挥拳头拿砍刀长这么大的,是个十分勇猛剽悍的性子,所以这次乔文重病,他找赵山海借钱,对方给他派了个杀人任务,说若是只办好马上给他一万块,他毫不犹豫就应下来。他一心想着弄到这笔钱给乔文治病,一直到此时此刻,对于第一次杀人这事,都十分坦然淡定。因为想到杀完人,就能将乔文送去大医院,他甚至还有几分激动。仿佛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杀只鸡。然而此时看到乍然出现在这里的乔文,他所有的激动立刻就被打破了。没错,陈迦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乔文与他不一样,五六岁才跟着阿公阿婆流落到九龙城寨,那时他穿一身小西装,梳着岑亮的小分头,粉面桃腮,漂亮得似画中的娃娃,分明是从哪个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富家小公子。事实也确实是。乔家原本是江浙大户人家,经历了战乱饥荒家破人亡,偌大一个家,周周转转流落到九龙城寨谋生,只剩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幼的孙子。来时乔家阿公已经病重,没多久就抛下太太和孙子撒手人寰。乔阿婆曾是个富家小姐,即使落魄也是体面人,总是穿一身旧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孙子更是被他收拾得干净妥帖,饶是穿着打补丁的破衫旧衣,那张小脸也永远白净漂亮,谁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城寨里的孩子成日都跟泥荡里滚过的泼猴似的,陈迦南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小人。那时他跑去听人说书,听到三国演义,别的没记住,就记住里面有个美人叫小乔。他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乔文,于是天天一口一个小乔叫了下来。除了容貌好,乔文还有一大特长,就是三天两头得病上一场,像个瓷器做的娃娃,仿佛手一捏就碎,风一吹就倒。这样的小人儿在弱肉强食的城寨里,自然是要受欺负的,陈迦南就自发地成了他的保护神,谁要敢欺负他的阿弟小乔,就得吃上他的一记大拳头。乔文自然也依赖他,两人从小亲密无间地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乔阿婆毕生心愿就是孙子有朝一日能走出城寨,重新做回体面人,所以省吃俭用将孙子送去外面的教会学校念书,悉心教育他出淤泥而不然。乔文虽然长在城寨,品性却十分高洁,对城寨的肮脏事很是不以为然。一旦发觉陈迦南做了什么坏事,必定要对他一凡痛斥和教育。因而陈迦南但凡干点缺德事,一定会背着乔文。他皮肉糙面皮厚,不怕打不怕骂,就怕惹乔文生气。因为乔文身体差,怄上一场,指不定就得在床上躺两天。前年知道他加入了和兴社,两人大吵一架,吵完乔文就躺下了,陈迦南衣不解带伺候了一礼拜才将人伺候好。就这么玻璃人儿,若是被他知道自己为了给他筹药费来杀人,只怕会直接气得去见阎王。陈迦南能不怕么?不过陈迦南也是个狡猾性子,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来当杀手这事儿,他连豪仔都没说,乔文哪能知道,于是在经过短暂的惊慌后,他放下心来,又终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一番在对面坐下来的少年,瞪大一双黑眸问:&ldo;小乔?你身体没事了?&rdo;今日早上从华叔诊所离开时,对方分明就只吊着一口气,是个随时可能归西的样子,华叔也说恐怕是不好了,他当时吓得半死,几乎是哭嚎着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