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青檐都积了雪薄薄一层雪,做买卖挑担的都不曾起这样早,幸而出门时席泠为她雇了俩马车,否则冰天雪地往江宁县走两个时辰,还不把她脚也冻折了,叫她如何不恨?马车只个把时辰就到了江宁县,街上已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车夫赶过几条街市,停在辛宅角门上,撩帘子请箫娘,“太太,到了辛大人府上了。”箫娘扶车下来,“你差事不多就别忙着走,等我出来再载我回去。”这厢问过门首,里头传了话,来了个婆子领她进去。辛家比陶家俯低稍小些,各处髤红的门绿纱糊的窗,外头风雪折枝,园内竟还有许多绿植,叫不出名字,倒新奇。走到辛玉台闺房,也比绿蟾的不差,各样古董字画,玉器银瓶陈设一应俱全。三个丫头门里进出,往炕桌摆着五六样饭食,冒着热滚滚的烟,顷刻见玉台卧房里打帘子进来,懒洋洋的,像是才梳妆。玉台走到榻上,见箫娘冻得鼻头通红,嗤嗤发笑,“哟,你这样早?我不过随口说一句早些么,你就赶着来了,可吃过饭呀?”“没有。”箫娘一开口,嘴里仍有些吞云吐雾,盯着炕桌上的饭食吞咽两下,倒实诚。玉台也是个实诚人,乜她一眼,“我没姐姐那样好性,可没饭给你吃。”箫娘心内骂她两句,面上维持着笑,把包袱皮捧到她身边揭开,“姑娘要的鞋,按着姑娘给的样子做的,您瞧瞧成不成?不成我拿回去改改。”她不过是客气客气,不曾想玉台端着碗往屁股边一瞥,翻着眼皮,“哎唷,我给你的样子分明是没有上颜色的,你怎的就私自给我上了个大红的?”屋里热烘烘的,箫娘的脸色却兀地冷下来,“姑娘给的样子是没上颜色,可哪有牡丹花不上颜色的?况且没个颜色,叫我用哪样线绣呢?我因瞧着姑娘往日爱穿大红花样的鞋,就给用了红的线。牡丹嚜,红的富贵呀,哪里不好?”“哟,还恼起来了。”玉台搁下碗,朝丫头摆摆手,叫收了桌儿,“你原是替人做些没要紧的差事混饭吃,做得不好了未必还怪我了?”说着,玉台拈起那小小的鞋往地上丢,“难不成要叫我穿着这样烂货到处走?我可丢不起这个脸面。”箫娘料得准了,玉台哪里是要她做鞋子?就是要来来回回折腾她呢。果不其然,玉台朝丫头挥挥绢子,丫头取来一串钱递给箫娘,“喏,鞋子做得不好,别的是没有,也不好叫你亏了本钱,买料子的钱还是要给你的,你拿去。”箫娘却不肯接,半日憋出抹笑,“我为这双鞋忙前忙后,寒天冻地忙活了个把月,姑娘好歹给两个辛苦钱,成不?”玉台自然不肯给,箫娘也不肯去,两个人屋里僵持一盏茶的功夫。玉台欲使家下人赶她出去,不想反招来一位女客。那女客不是别个,正是柏通判家的五小姐柏五儿,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娇娇柔柔的模样,还有些稚气未消,向来与玉台有些要好。这日来,是因往陶家铺子里去,听见常用的胭脂膏子断了货,特来与玉台讨要。进门见有个眼生的年轻媳妇,又瞧着二人都有些红眉赤眼,心里揣测是新买的下人惹玉台生了气,便笑嘻嘻捉裙进门调和,“玉姐姐,怎的大清早的不高兴?是谁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我为你评评理。”玉台忙迎将下来,冷眼瞟着箫娘,“在我家里,谁还给我气受不成,父亲兄弟,谁不纵着我?这是外头的,成日上门打秋风,我没那些好性,不肯周旋她,人家没捞着好,就在这里赖着不肯走呢。”说话间,她拉着柏五儿榻上去,“我的好姑娘,你吃过饭没有?”箫娘在下观玉台对着姑娘态度热络,暗揣摩必定官高于她家的小姐,益发不肯走,生等着要攀这个门户。又听那小姐在榻上笑,“我吃过来的,父亲大早往府衙去,我顺道坐了他的马车,与他一道过来。”玉台道:“伯父勤政,大清早就往衙内去,咱们应天府有这么位通判,是百姓的福气。那回头使我家的轿子送你归家去,免得你家里再使人来接。”倾听半晌,箫娘掐算出来,应天府就只三位通判,仇家没姑娘,陈家听说小姐还十分年幼,只这柏家了……便朝那柏五儿迎将上去,“哎哟哟,我在那里冷瞧半日,心道是哪里来的天仙下凡,原来是柏通判老爷家的小姐不是?啧啧啧……这模样生得,活似菩萨跟前的玉女!我的小姐,瞧这冰天雪地里走来,冻得脸发红,愈发水晶玻璃捏的一样!”那五儿听见这般夸她,自认在玉台面前长了脸,乐得障袂嬉笑,“好会说话的嘴,你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