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面吹来的夜风中,穆朝朝吸了吸鼻子,“你说吧,我听着呢。”
见她终于有了回应,江柏归清了清嗓子,端正了坐姿,是要说大事的架势。又等黄包车过了一个颠簸的坎儿,江柏归才正色说道:“大嫂,毕业以后,我想接手家里的生意。”
穆朝朝愣怔了一下,侧头看他。
“我是认真的。”江柏归怕她不信,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一本书来给她看,“这些日子我都在看些金融学方面的书,虽然与咱家生意差得有些远,但我看了看还是有些能用得上的知识。”
穆朝朝看了看那本书,复又看向他,“你的理想呢?你的新闻志向呢?”
江柏归被她这话问得低下了头,“没了,葛老师那件事以后,我便无心再想什么理想,什么志向。”
“为什么?”穆朝朝以为,在这点上他能与江柏远一样坚持,哪怕他们性格不同。
江柏归无力地干笑了一下,“如今的社会,是给周怀年那样的人造的。像我们这样的,空谈理想和志向有什么用?所谓的新闻,已经不能再说真话,更不敢说真话。人民的喉舌现今都已经被堵上了,我又能做什么样的努力?倒不如早些回家,将精力放在自家的生意上,也好帮你分担分担……”
江柏归说完最后一句,偷偷拿余光去瞄穆朝朝脸上的神色。然而夜色苍茫,她此时是喜是忧,很难辨清。
江柏归怕她多心,忍不住又向她进一步解释:“大嫂,我知道你对家里的生意很上心,我做这样的决定也绝不是要与你争家产的意思。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若是有重大的决策还是由你来做,至于那些需要出去交际应酬的活儿,全都交给我。咱们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我相信……”
这话说得有些太没遮掩,江柏归及时收了口,兀自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总之,我相信……都会越来越好……”
然而,穆朝朝并没多想,她只是见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便又再次郑重地问了一遍,“你是当真想好了?做生意对你来说,或许比做学问还要枯燥。”
江柏归点了点头,脸上是万分的诚恳和认真,“想好了。”即便枯燥也不怕,即便那些应酬是他最讨厌的,那他也不想让她一个人承受了。
“唉……”穆朝朝轻叹一声,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如此也好,像他这样拧的性子,若是要在报社实现什么理想,怕是很容易就会被人当做枪使,到时候恐怕连牢狱之灾都算是轻的。江家如今虽然生意不多,但也够他折腾的了,哪怕是干赔了,那也是他自家的生意,亏的都是钱财而已,总不至于弄丢了性命。
穆朝朝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再叮嘱上一句,“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有一点,你是定要改的。”
“大嫂你说,我都听你的。”江柏归已然摆出了一切听从她的模样,也是想来宽她的心。
看他这副样子,穆朝朝也就直言不讳了,“柏归,我想说的,就是你这脾气。”
江柏归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对她说道:“脾气我可以慢慢改,但是只要遇见那个人,我还是没法控制。”
穆朝朝无奈了,难道他不知道若是真要走生意这条路,遇见那个人的机会还能少得了吗?
……
一天的好心情被人破坏,周怀年连家也不想回了。一个人坐在车里,接连抽了好几根的烟,等缓过劲儿来,才发动车子往某销金窟开去……
四马路上的会乐里弄堂,一盏盏大红色的灯笼摇摇曳曳晃动人心。与外面纷杂的乱世相比,这里仿佛是另外一番天地。歌舞升平,脂香旖旎,在这里,愁都不当愁,钱也都不是钱。
周怀年的黑色别克才堪堪熄火,惜云馆里看门的小厮只看车牌便殷勤地迎了出来。
“哟!还真是周先生呀!您可有日子没来啦!这回好了,我们霜云姑娘今儿个总算能露个笑脸啦!您请~您往里边儿请——”
伴着迎财神般的热情长音,五块足份的银元从车窗里被抛掷了出来。小厮眼明手快,将这不菲的打赏收入囊中,招呼的声音便愈发上了精神。
“唤霜云——接周先生——”
底牌
已有好几日,苏之玫都不见周怀年的踪影,问了阿笙他也支支吾吾,东打听西打听,这才知道他藏到了哪里去。两人间的关系前些日子才刚缓和一些,也不知他又要闹什么事情。依旧是在牌桌上玩耍,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夹在指间的香烟都要烧到了尽头,还是同桌的太太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我说周太太呀,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怎么了呀?”坐她左边的沈太太,瞧着她眼底下那片青黑,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嘴。
苏之玫将烟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揿灭了,含着疲惫的笑意敷敷衍衍道:“是么?大约是入冬了,夜里冷得睡不着罢。”
这话一听,便是不太高明的说辞。若是被窝里躺着两个人,夜里还能冷么?牌桌上人精似的女人,谁的家里又没有一点鸡鸣狗盗的事?
这一桌子上,当属苏之玫心气儿最高。同样都是富家的太太,人家常有抱怨自家丈夫的时候,唯有苏之玫闭口不谈。加之那些小报,时不时就把这对周氏夫妇树为夫妻典范,更是要遭人白眼,遭人嫉恨。眼下有人想要戳穿,便有更多的人想要看热闹。
沈太太打出一张牌,挑了挑眉,看向对桌的汪太太。
汪太太领会,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如今啊,新政府出了政令,搞什么一夫一妻制,刚开始我以为是多好的事儿呢,现在看来,这样虚的法子,只能逼得那些男人更爱往窑子里跑!倒还不如从前能纳个三妻四妾的,将他拴在家里,至少那些女人在家她们还得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