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尊儒重宗法,虽然已经亡国,但仍有不少遗臣旧民不甘心,在南郡频生事端,直到如今,沈襄仍然率军驻守南楚旧都,与那些人周旋。沈昭想着,越是这样,他越得尊楚帝为上宾,不然若传出苛待的名声,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更有了作乱的名目。且广盛巷是西京的重要街巷,此地驻扎着三个武侯铺,更有北监府军衙门在此,兵力充沛,足以将楚帝和徐长林看管得严实。瑟瑟来见徐长林并未声张,也没有大摆仪仗,只是提前遣了个小黄门来送信,知会驻扎在此的守军,清肃周边街衢,避免闲杂人等靠近凤驾。徐长林守在府门口迎瑟瑟,锦衫素净,狐裘雍贵,乌发玉冠,飘逸清雅,看上去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差别。从他兵败被俘,发生了很多事,但两人从未单独地说过话。徐长林将瑟瑟迎进雅室,宫女们替代了官宅内的侍婢,极伶俐地为两人斟茶。隔着憧憧人影,两人相视一眼,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各自缄默,一时之间,室内只有瓷瓯磕碰桌面的细微声响。还是瑟瑟先沉不住气:“我……本宫来是有件事想跟长林君商议。”徐长林敛袖将茶瓯搁下,清俊的面容上浮着疑惑,认真地看向瑟瑟。要是从前的瑟瑟,真就被他这副澄澈面容骗过去了。可如今的她心里有数,宋灵儿与傅司棋频频往来,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凭徐长林这么个精明人,他会猜不出瑟瑟此来的意图?这人说白了就是和沈昭一样,都有戏瘾,也不知整天装个什么劲儿。瑟瑟腹诽了一通,面色丝毫未改,提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长林君应该猜到是什么事了吧?”徐长林默默看了她一阵儿,顷刻之间,脸上疑色骤消,跟画皮似的,瞬间换了张精明面皮,目露黠光,唇角上挑。“皇帝陛下真是用心良苦,臣一点都没想到他竟会让娘娘来当说客。”瑟瑟假装没听出他话中深意,甚是诚恳道:“两人是郎才女貌,甚为般配。长林君心疼妹妹,想来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吧。”徐长林拿起腔调来:“嘉寿二十年,我初来长安那年曾与这位傅大人打过交道,人看上去浮躁得很。”瑟瑟笑道:“那时候年轻气盛,行事难免欠妥。再说了,司棋出身世家,祖上是关中鸿儒,祖父又是太傅,生前位高权重,死后陪祭太庙,门第如此显赫——虽及不上昔日的宋家,但若是灵儿嫁他,也不算辱没。”她态度谦和,言语中满是体贴,句句说在徐长林的心意上,他听着很是顺耳,脸色也好了。“我父母早逝,只给我留下妹妹这么一个亲人,我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有加。并不指望她嫁什么高门大户,只希望她能遇上个知冷热,疼她的人……”徐长林喟然叹道,猛地想起什么,道:“那位傅大人怎么不亲自来?莫非怕我为难他,就连面都不敢露了?”瑟瑟笑道:“他倒真是怕你,想得有些多,觉得挺好的一桩事,怕贸然前来再闹出些不体面来。如此瞻前顾后,也是因为看重灵儿,不想让她为难。”徐长林轻哼了一声:“这畏首畏尾的劲儿,看着真别扭。”瑟瑟正色道:“长林君,你心里清楚,你要不是灵儿的兄长,司棋他是不会怕你的。如今再多的畏惧与顾忌,皆是因为他太在乎灵儿了。若你这边松了口,他怕是一刻都等不及便要备厚礼登门提亲。”徐长林还端着架子,倨傲且冷淡,不接瑟瑟的话。瑟瑟低头想了想,道:“灵儿年岁也不小了,你就算再疼爱她,总不能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吧?依我看,这桩婚事对灵儿再好不过。司棋是天子近臣,你们的来历身世、和阿昭的关系他一清二楚,将来绝不敢怠慢灵儿。就算他敢,阿昭也不会轻饶了他。”“灵儿跟你们不一样,她是个姑娘家,她需要个好归宿,需要找个靠谱的好男人照顾她。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灵儿喜欢司棋,这世间的姻缘最妙就是两情相悦四个字,不是吗?”她一席话,却将徐长林说愣了,不是兀自呆愣,而是盯着瑟瑟发愣。愣得久了,那双明亮的眸子慢慢黯然,透出几许怅然失落。瑟瑟没料到他会这样,搁在矮几上的手不由得蜷起来,神色自然地问:“长林君意下如何?”徐长林恍然回神,忙将视线从瑟瑟的脸上移开,缄默良久,忽而展颜笑开。边笑边摇头:“其实我并不反对这门婚事,只是想着不能答应得太痛快,让你们看轻了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