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跟瑟瑟心有灵犀,连头都不必回,就知道她进来了。“别出去了。”瑟瑟心里难受,可又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住沈昭,在空中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落地。沈昭抬头看她,俊秀的面容上浮出温柔笑意:“本来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这么些日子过来,心里却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我这般虔诚,日日放血,若真有神明,会不会被我的诚心所感动,成全我们?”瑟瑟飘在空中,脚朝上,头朝下,跟他四目相对。沈昭轻咳了一声:“能别这样吗?看着怪吓人的。”不说还好,一说瑟瑟愈加来劲,朝他龇牙,扮出副凶恶样子吓他。沈昭甚是配合地道:“我真是害怕极了。”但面上一点惧意都没有,反倒唇角上挑,满含戏谑。瑟瑟觉得没劲儿,调转了头脚,轻轻落地。沈昭凝睇着她,神情蓦得严肃起来。“你的身形又变淡了。”瑟瑟慌忙低头看去,果真见青烟如雾,莹然透亮,只剩下绡纱般薄薄的一层了。地宫的阴气可以让她十二时辰现形,却不能阻她魂散。沈昭看上去很平静,只是目中波漪微漾,眼角微微发红,他很快避开瑟瑟的视线,看向贡台上的神祗雕像,道:“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你真的是你,还是我幻想出来的……不然,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别人都看不见……”瑟瑟垂眸安静了一会儿,忽而笑开,朝他摇摇头。“你的意思是……不重要?”瑟瑟点头。沈昭默了片刻,又坐回神祗雕像前,偌大的地宫,唯有孤影在侧,显得凄凉又落寞。“你说得对,不重要,反正不管是哪一样,你都不可能活过来了。”瑟瑟终究做不到像沈昭那般超脱,过后几日,她总是趁沈昭睡着了偷偷飘出去。钟毓不再来了,大约是朝政着实棘手,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劝这个任性的皇帝回头是岸。倒是有个小孩儿常常趁着夜色沉酽,悄悄过来。瑟瑟认得他,那个怕沈昭怕得要命,可是很聪明很懂事,字写得很漂亮的钰汝。如今该是监国太子了吧。他身边随侍很多,可常常摒退左右,独自来到帝陵前,对着里面规矩地拜一拜,道:“父皇,儿臣无能,怕是镇不住朝局了。儿臣想来跪请父皇出山,可是苏大人和大内官说,您这一生总是为了所谓大局而活,活得太累也太苦了。他们说就由得您任性一回,俗世诸人,到最后都会有自己的造化和归宿,您不是神,扛不了芸芸众生的宿命……”钰汝絮叨了良久,到最后起身要走,又轻轻问了句:“在里面,您大概能睡个好觉了吧?”他知道不会有回应,也并不奢望回应,隔着夜间值守的禁军朝帝陵入口看了看,默默转身往回走。一切好像正往寂暗的深渊坠去,又好像,朝着它本该有的归宿疾步迈近。地宫外营和北衙军都叛变了么……就算是叛变,那也该攻皇城啊,为什么要来攻帝陵?当帝陵接连遭袭五六回,那些叛军屡败屡战之后,瑟瑟终于明白了,反叛的人想不想改朝换代还不好说,但一定是冲着沈昭来的,想要他的命。对这一切,沈昭安之若素,平和至极。“这不奇怪,朝中一定有人容不下我,或者是尽心拥护太子、想要绝了后患的死忠,或者是你母亲和裴元浩留下的暗桩,又或者是南楚余孽,给徐长林和楚帝报仇的,还有可能是跟宗玄一样,要给沈晞报仇的……”说罢,他悠然一笑:“仇人太多,不好分辨。”瑟瑟默然看他。他又拿出了银针,背对着瑟瑟,戳向指腹,开始放血祭神。瑟瑟飘到他跟前,指指他的手,平摊开自己的掌面,示意他把手给自己看看。沈昭将手缩回袖中,负到身后:“不给。”指腹上密匝匝的小孔,有什么好看的?给她看一眼,她非得飘在半空赌气三天不肯下来。瑟瑟急了,咬牙朝他扑过去。很好,青烟凝聚的身体穿过沈昭,踉跄着跌了出来。沈昭负着手,好整以暇地看她,笑道:“要记得自己现在的情况,脾气不要这么急……”话音未全落地,忽有厮杀声传进来。这一回不同于以往,厮杀声逼近得很快。皇陵被攻击过许多回,可都被禁军挡在了外面,厮杀声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响过……一声哀叫,好像是宗玄的声音。瑟瑟下意识想飘出去看看,却被沈昭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