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内凝滞静默,只有那沉痛的余音还在回响。阮木蘅惊心震目,心中仿若有一包火在燃烧,烧得她手脚发抖,眼睛发红。“大将军啊,大将军是英雄,阮阮你记住了,你父亲顶天立地,爱国爱民,一捧丹心全为了百姓,他死得有冤。”侯获两行泪从眼眶中流下,慈爱地目视着她,“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恨,那些生死和尔虞我诈,你并没有经历,你没必要恨,恨由我来填就可以了。”“阮阮,记住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这便够了。”元宵节家宴的烟火在入夜时,伴随着热闹的爆响,骤然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一簇簇一团团,五彩斑斓地膨开,如雨般纷纷坠落在层层宫阙上空。阮木蘅目光越过轿子的横窗,半空正好有莲花样的烟火炸开,她仿若被灼烧一样猛地移开眼。轿子内正襟危坐的景鸾辞神色复杂的眸光往她身上一停,伸手将她眼前的轿帘拉上,“害怕看便不要看了,年年都翻不出新花样,也没有什么稀奇的。”阮木蘅死死地抿着嘴,垂眸看着手上被自己掐红的印子,寂静了良久良久,终究忍不住道,“你知情吗?”她知道他当时就在某一处,他听见了。景鸾辞窒涩,看着她哭红的眼,凌乱的头发,想伸手却没有动。他该说他不知道,他的确也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可他不能辩驳。因为他姓景,他坐的是父皇以非常手段捍卫下的景氏江山。他现在唯一后悔的是,为何要带着阮木蘅去皇城司。原本只是想要她不要那么冷情,有一些常人该有的情绪,对他……不要那么抵抗,回到当初那样。却在这一趟后,他们原本渐行渐远的关系,越加不可揣摩。“你恨我吗?”景鸾辞颓靡而低沉地向她道。阮木蘅咬住唇,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深长地沉默后,抬起眼睛,“我会选择不恨。”景鸾辞苦涩地一哂,眸中好似倒进了千头万绪,慢慢地旋转着。“这些年我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是,残抱着过去和恨,是最没有意思的事情。”阮木蘅眼睫不住颤抖,好似秋风下的落叶,声音却如水滴在银盘中,清而凌,“我是阮灼之女,在阮家军里长大的,那些都是我的亲人,我恨景焻。”“可我会告诉自己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是上一辈的恩怨,为家为国,个人有个人要维护的立场,成者为王,败者身死。”她直视着他,眸中有他不懂的神色,“我也会告诉自己,你跟这些事没有关系。”“因为如果要恨,那我要恨数不清的人,要恨世事,甚至抱着恨潦草地难受地过一生,我不愿意如此。”“所以,我会选择不恨,将过去放到过去,接受它,淡忘它,像我娘说的好好地活下去。”景鸾辞眸中越是复杂,有久久的震动,凝住一般望着她,“……做得到吗?”阮木蘅掀开车帘,已经过了东华门了,那轰轰炸炸的声音彷如在耳际,“我可以选择做到。”事破女人一向敏锐得可怕“……元宵节那日,三品诰命夫人中,太后只宴请了宁家老夫人,宴席结束后,又悄悄地留了宁夫人和宁贵人说话,看样子事情多半是成了。”阿盏压低声音说着,忍不住喜笑颜开,“太后的赐婚懿旨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要下了,总算没有白忙活啊!”再看阮木蘅,却见她眼神空茫茫的落在虚空的某一处,郁郁地出神,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心地问,“……怎么了?您,不高兴吗?”阮木蘅眼神极慢地一错,收回视线,朝她扯了扯嘴角,“事情没有到最后就不算一锤定音,我们先沉下心等着罢。”便遣了阿盏离去。再回到重华殿殿阁内来,和她一起编录的翰林院侍讲徐焜已经走了,没有了那讲起古玩时滔滔不绝的声音,灯火通明的殿阁冷清到可怕,那一架子一架子的老玩意白天看着厚重古意,入夜了在灯火下看来就好似变了样儿,沉重而狰狞。阮木蘅坐回书案前,提着的笔悬在半空,眼睛一点点扫过那一个个架子,扭脸看着窗外庭院里冷幽幽一朵朵盛放的红梅,好似溅血般斑斑点点。一玄色身影不知何时默然枯立在庭院前的台阶上,似望着远处,又似透过镂空的十字葵花格的木窗望进来。阮木蘅展开袖中的一张纸笺,那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河西故郡曾经阮灼将军府的地址。这是现在侯获正在押送往的地方。他说他能做到的最低的底线是将侯获□□在河西的阮府,没有奴役,没有关押,在特别监视下可出入于河西县的任何地方,十年之后便彻底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