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深吸一口气,问出一直徘徊在内心的想法:“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爸妈让你跟着我?”“……”原曜这台机器人像被雨淋得进了水,罢工了。“是不是?”许愿又近了点,张嘴还有酒气。“那个夜店不干净,下次不要再去了。”原曜松开他的手,不愿意再搭理他,也不愿意再说为什么要跟踪的问题,“我从另外一条路回家。”他说完,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把伞,扔给许愿,转身要走。喝了酒的人反应慢,才愣神一秒钟,原曜就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淋了满脑袋雨,许愿又活得糙,才不在乎还再淋不淋一会儿,想着刚刚原曜那么拉扯自己,心里来气,一下子按开伞,迈开步子去追他,嘴里还喊。“你给我站住!”见原曜充耳不闻,许愿打着伞,追上去。他跟一朵暴风雨中狂奔的蘑菇似的,横冲直撞。还是鸡枞菌。看着原曜穿一身校服独孤求败的背影,许愿忽然就想起当年原曜坐着小皮卡离开家属院的场景。那天院里好几个叔叔在帮原家往车上搬家具,原向阳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纸,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就破了,许愿和顾远航等等几个小孩儿躲在家门口看,问那是什么?顾远航说,那是离婚协议书啊,签了那个,爸爸妈妈就不生活在一起了,各自重新再找一个,再组成新的家庭。许愿问,那原曜咧?顾远航一脸懵逼,年龄有限,没往那儿想。许愿就有一丢丢愁,心想原曜会不会被扔掉啊。如果扔掉了,他就回去求求爸爸妈妈,问问我们家能不能把他捡回来?而且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生活在一起十来年的夫妻,能因为一张纸就变成相看两厌的陌生人。等原家少得可怜的行李全部打包好了之后,原曜撑着铁皮边缘一使劲,一屁股坐上放皮卡里的布沙发,也不给小伙伴们打招呼,抱着膝盖坐在后面的货厢里,打量即将告别的小院。因为自尊心,许愿领着一拨小孩儿不好意思上前,顾远航人小鬼大,说说不定这是我们和原曜最后一次见面了。许愿抄着胳膊,五官拧成麻团,小声道,那才好呢。原曜像是听到了,白他一眼。神思游离间,许愿跌跌撞撞地追上了现在已经长成大人的原曜。这里是主干道,车辆很多,人也很多,但还好是暴雨天,所有人都在赶路,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偶尔有抢出租车的路人侧目。原曜的衣服也湿透了,衣领扒在胸膛,显出轮廓,暴力和易碎的美学奇异地交汇在他身上,像什么被抛弃的玻璃工艺品。许愿突然很想再用力地拽一拽他,拽去他总是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该死表情。“滚开。”他甩开许愿的拖拽,气得路都像走不利索了,鞋带散在脚边,也不系。他满脑子都是“变态”。许愿说他是变态。许愿不知道他表情难看地在想什么,只觉得现在的原曜看起来怪可怜的,好想抱一抱,酒精刺激了几乎不需要考虑后果的脑回路,他也那么做了。在深秋下得过于暴躁的大雨中,许愿一个趔趄,跌进原曜的怀里。他还不算喝醉,伞也还打得很好,刚好把两个人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稍微倾斜了点儿,但也往原曜那边靠,从伞面滑下来的雨水都浇花儿似的浇上了他自己的背脊。酒精作祟,许愿浑身热乎乎的,雨水一打湿了后背,居然还有点爽。原曜僵住了。许愿这么一抱,好死不死,手臂恰好放在原曜的后腰,这越摸越好摸,下雨打湿了又滑,许愿一激动,手往上抬,冰冰凉凉的手就钻进了原曜的衣服里。手钻进去了,也就摸到了那些不能见人的伤疤。这是许愿第一次摸它们,像小时候伙同一群小屁孩儿泥里打滚儿,在凤凰山至真观后院的空地里挖蚯蚓,挖到的蚯蚓也是一条一条的,铁铲在土地上划出来的痕迹也是纵横交错的。原曜厚实精壮的背脊就是那土,冒了蚯蚓,又有沟壑。被摸的人也不敢动,摸的人手在抖。许愿都想象不出来该有多疼,愈合的过程该有多漫长,应该是用年月来计算的。“你是不是……”他曾经想过,原曜这人是不是有男朋友啊?男朋友不让原曜和其他男性同居,所以需要刻意避开两个人在外的接触?但是他又想,原曜这么无聊的人,就算帅,也不会有男朋友的。许愿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欠钱,或者惹过什么人,被□□打过,你才生活里那么小心翼翼,处处提防,害怕再被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