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郡王也想进来,但两个锦衣卫从旁看管住了他,他便只能停步于帘外,能听见皇帝的话语,但看不见皇帝。里间的声音响着。“苏阁老,拟诏。”“是。”“朕与兄弟阔别多年,思念兄弟,月前,召韩王进京相叙。”“朕,继大统二十五年,东宫空悬,深愧祖宗,宗藩韩王,先帝之这场国朝最高权力的交接来得突兀而平稳。尽管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下了旨意命韩王进京,尽管不知道韩王为什么会装扮成个“神医”进京,尽管大臣都素知皇帝与韩王不和,过继子嗣都从没考虑过他家的——尽管有这许许多多的疑问,在皇帝最后拉过韩王的手,吐出一句“朕补偿与你”了,就溘然长逝之后,众臣还是长跪举哀,而后又向新皇行了九叩大礼。不管怎样,从身份的法理性上,韩王确实无可挑剔,而韩王平素与皇帝再不和,总归没干出给皇帝下药的事,又有皇帝临终遗言,他这番承继大统,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苏阁老去找纸笔抓紧写遗诏了,余下众人上来围拥住韩王,询问如何安排皇帝后事及卫太妃如何定罪及此重案其余审讯等事宜,众人看着忙碌,其实目中都遮掩不住的茫然。皇帝要传位延平郡王众人心中是有准备的,但计划不如变化快,转眼间,风云又翻覆一遍,离帝位几乎只差一步的延平郡王不但出局,还背上了弑君的嫌疑,这要证实,他的罪名比潞王都要严重得多了。延平郡王自己对此当然是坚不肯认。他逼急了甚至说道:“我就算心里想过,可真的没干!”卫太妃无可推卸,则认了自己的罪,但也坚持称延平郡王事前并不知情,一切都是她这个将入土的老妇人一人所为。大臣们原不怎么相信,但在将卫太妃阖宫宫人都投入诏狱拷打之后,证词互相印证对照,虽有约定行险扶持延平郡王上位以谋大富贵之语,但关于延平郡王切实参与涉入的痕迹,还真的没有。于星诚作为都察院副都御史,参与了审案,他沉吟着,还是据实而公允地向韩王道:“皇上,据臣所知,延平郡王性情偏懦怯,去年臣在扬州时,以一语便可吓得他不敢攀扯皇上。如他自己所说,弑君的念头他或许有,但论行动的魄力,他恐怕是真的迈不出这一步。”相比之下,卫太妃虽是女子,然而她已经那把年纪,多活两年少活两年都不那么要紧了,为了孙儿的前程,铤而走险是可能的。并且最重要的是,整桩案件里确实不需要延平郡王伸手做什么,卫太妃在后宫就可以运作完成,他只需要最后被推上位摘果子就行了。韩王揉了揉眉心——他要烦死了!个个,个个都来找他,这个跟他嘚啵嘚啵一堆,那个跟他嘚啵嘚啵一堆,芝麻大点的事都等着他开口做决策,他离京太久,臣子们都换了大半,他还认得的熟面孔不多了,也不知道哪个靠谱哪个不靠谱,韩王妃又还没来,连后宫一点破事都来找他,他这两日眼都没怎么合,而只要一睁眼,就有无穷的事务来找着他。总算现在来的于星诚算是自己人,他忿忿地向他抱怨:“这是补偿我?甩包袱给我还差不多!”于星诚干咳了一声,不好说话,只得当做没听见。“早知我不该叫镇海去甘肃,他在,我还多个帮手。”韩王想着又后悔。他继了位后,第一件事是叫人去甘肃迎韩王妃及儿子们来,别人去他不放心,也怕韩王妃谨慎,以为是京里的计策,不敢来,于是特命方寒霄去了。现在去了两天他就后悔了,他身边别的属臣倒是带了几个来,但都是跟他在甘肃一起窝了这么多年的,论忠心他信得过,但一下子到京里来,许多事总没那么快上手。“皇上,延平郡王的事——”韩王挥挥手:“算了,没证据就算了罢!叫他回封地去,以后老实点。”于星诚整个松了口气,他判案总凭证据说话,虽则延平郡王在这件事里脱不了干系,韩王如果硬要将他打为弑君,他也不能不奉命,但心里就难免有那么点不得劲——他知道这是有点无谓的拧劲,但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当下这个结果传达出去,别的臣子们也都松了口气,他们未必那么在乎严谨的公道正义,但这是个良好的信号,预示着新帝不准备兴大狱,一切将尽量在平稳中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