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番外:取而代之
槐庚并不信仰九神。
这件事听来多少令人有些骇然,毕竟槐庚身处高位,手握重权,是唯一一位罪窟出身的大祭司,若非是极致的虔诚,怎会得到九神如此垂怜。
世人总是认为他是九神的大祭司,是苗疆的大祭司,正如大巫祝同样是九神的大巫祝,苗疆的大巫祝一般。
有时候槐庚总是疑惑世人的矛盾与可笑,他们在攻击槐庚的出身时,总是得意洋洋地搬出罪窟遗民早被九神抛弃的陈词滥调;可在大巫祝赠予的尊荣面前,又满怀嫉妒地认定这是九神的慈悲,要槐庚感恩戴德。
既九神从未垂怜过罪窟遗民,它们又怎会垂怜槐庚。
槐庚的信仰是大巫祝。
时间一长,槐庚慢慢意识到当初对自己的人生而言堪称巨大的转折,其实不过是大巫祝惩戒大祭司们时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好似他如今与其他大祭司争斗时,会无意间影响许许多多人的命运一般。
他从被强者掌控的弱者,变成了掌控弱者的强者。
而大巫祝,大巫祝是不同的。
槐庚仍然记得初次来到神殿的那一日,那时他还很小,如同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兽,许多带着盘王面具的大祭司们站立在两旁,黑红色的祭服垂落在地,汇成苗疆流动的脉络,他们将自己遮蔽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既不是轻蔑,也不是傲慢,而是嗜血的审视。
这令槐庚想起盘桓在罪窟天空之中乌黑的恶鸟,转动着漆色闪烁着恶毒光芒的眼睛,带着死亡一同降临,等待着生人咽下最后一□□气。
大祭司是啃食着九神躯体的恶鸟,他们不断吸食着地位、权力、甚至于荣耀,而每一任大巫祝是保证这具已经活过接近万载的尸体源源不断再生的血液,兴起时,偶尔也会屈尊低头,撕咬下一片血肉,囫囵吞下,满足饱食的快乐。
而他,祂是截然不同的。
神殿之中总是弥漫着消散不去的血腥味还有腐败的尘埃气,大祭司们身上的虫蛊总是因饥饿而骚动着,唯独大巫祝干净如新,他向槐庚走来,驱散围绕身侧的恶鸟,涤荡颓靡的尘埃,似云挪开身影,终将光投入黑暗之中。
他们在等待大巫祝决定这一滩罪血的命运。
不错,罪血,他们不将他看做孩子,看做苗疆子民,看做一个孱弱无辜的人,而是一滩正活着的罪血。
哪怕在大巫祝身上流动着相同的血液,然而那是沟通九神的血,是神所遗留的血脉,唯独只有大巫祝是无罪的。
“你的资质很不错,不如留下来给我当个小祭司,只不过现在祭司之位满了,得想个办法才行。”
槐庚低垂着头,看着眼前铺陈而来的暗河,大巫祝的衣物犹如裁下天边的夜幕织成,光滑柔软,随着行走而涌动,还有一截垂落在衣摆上的长发,氤氲着一层极浅淡的灵光,他从不曾在任何生灵身上见过这样的美,鸟类的羽毛并无这样的光泽,野兽的绒毛更无这般柔顺,游鱼的鳞片也不似这样的相照烂然。
罪窟没有活着的人,他们是血皿,是未死的尸体,是奄奄一息的,丧失精气的,是虫蛊的寄生之物,是鸟兽一时兴起的餐宴。
槐庚见过最具有生命力的存在,是进食他们的飞禽走兽,是赤日与白月,是巍巍青山,脉脉长河。
而大巫祝又与那些不同。
他听不明白大巫祝在说什么,那些话对他来讲还太过晦涩,只是知道自己的脸触碰到对方的手指,感觉是冰凉而柔软的,像落水时裹挟而来的青苔,却被晴笼昼熏,毫无半点潮意,于是他只是动了动鼻子。
槐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见这世间仅存的神明,他沮丧又畏惧地低头,觉察自己是光下的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