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见底的瓷碗起身走向水槽,纪兰因不太熟练地拿起钢丝球刷洗,几次差点脱手,“强迫自己去吃加了盐的饭很辛苦吧?”
“……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味觉呢。”
秦麓湖轻轻哼了一下,反复搅弄着碗底的筷子跟着停下。为了不露破绽,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了好几口,到现在嘴里还残留着咸到发苦的恶心味道,几欲作呕,对方却毫无反应。
实在得不偿失。
其实她真的辨不出任何咸淡,食物一入口只能尝到铁锈味,如同一团血哽在喉头无法下咽,进食对她已然成了迫于本能不得不进行的酷刑。
不过是往饭里加盐的小绊子从前见过太多次,而且秦麓湖也实在不会演戏,好几次控制不住面部肌肉,才让她看出端倪。
这小玩笑放在如今的纪兰因眼中,竟然还有些可爱。
洗漱过后。
纪兰因用崭新毛巾擦着自己苍白的脸,浴室里只有她一人笼在水汽中央,沐浴的水温恰到好处,有效驱散一天下来所有的疲惫。
双手轻轻撑在黑色大理石台盆上,凝视镜中憔悴无比的自己,纪兰因的眼睫轻轻颤动,看镜中人露出一个与她没有半点相似的笑。
“我在等你。”
“她”用丈夫的声音、丈夫的微笑和她自己的脸说道:“因因,我一直在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这是别人的家,你算不算是私闯民宅?”
镜中景象变化,换成了丈夫平日里最常使用的脸,颈上伤口已愈合大半,但仍有血随着喉结的滚动从崩裂边缘流下。
这种程度的创口换做任何人都是无力回天,放在他身上只需半天光景就恢复倒如此程度,反而从侧面应征他真实身份。
丈夫配合她的笑话说道:“你会报警请他们把我带走吗。”
他知道自己不会。
纪兰因不想去了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被他注视着,也没了谈话的欲望,别过脸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没了遮羞布一般由她单方面宣告结束的夫妻关系,她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去形容眼前姓名不详的存在。
“……我会帮你的。内脏也好,工作也好,我都会替你想办法,只要你愿意继续爱我……”
“别再说了!”头脑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她才意识到自己也能在瞬间迸发出如此剧烈的情感,几乎是失态到吼出来。
纪兰因扶着台盆边缘才没让自己跌倒,恳求般道:“别再说这种话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看见的你,给出的承诺真的能算数吗?除了让我否定自己,你到底还能做什么?我……真的不可能去爱一个不存在的人。”
“是这样啊,因因。”丈夫面不改色,语气温和道:“那要怎样,你才肯继续去爱我?”
“去证明你不是我的幻觉,去让第二个人看到你、去告诉他们我没有得病也不需要吃药,你做的到吗?做得到的话,你也不会来找我了吧?”
向来佁然不动的假面层层碎裂,从表面维持的虚假微笑到最底下近乎绝望的痛苦,悉数随她话落粉碎。
留下的是一张她陌生无比的、毫无表情——不,那张脸缺少所有可用来表达情感的五官,比午夜梦回时任何惊悚电影的画面都让她想要放声尖叫。
她竟然和这样的存在同床共枕。
“为了你,我愿意去尝试。”
应该是嘴的发声部位轻轻颤动,注视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祂面带微笑,从镜中伸出手,一滴滴擦去浴镜边缘残留的血迹。
*
目送两人离开,他结完帐重新回到原位。
“你应该都能听清楚吧?”周辄之喝了口已经变凉的咖啡,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舒展,他以一个全然不同的慵懒姿势靠在松软的靠垫上,侧过头道。
身后卡座里的人不轻不重“嗯”了一声,让人无从分辨真实情感,“要说什么,就请你直接开门见山吧。我不想猜,也猜不出来,和你们这种人说话就是累。”
周辄之声音压的很低:“……你不打算管管她吗?继续放任自流,她会害死你、害死我、害死所有人的。”
“别介意我说的话太难听,就算你你在意我也一样会说的。”
接过他递来的面包,来人囫囵咬了一大口,方才两人嫌太腻不愿多吃,如今倒是全便宜了她,“其实你们的死活和我自己的死活,我都不太在意,是人都会死,如今的世道怎么看都是做个死人最轻松。再说我有什么资格去管她,我不是小秦的老妈也不是她姐姐,腆着脸去和她说话就已经够丢脸了……”
“——可我不想死。不想看着我、看着你、看着其他人死。”
“你要背叛她吗?我不会阻止你,但请你务必想清楚——你不可能拯救任何人,也不是谁都希望自己能被其他人拯救,别自以为是到觉得自己能替其他人做决定。”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