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提出意见的人是周辄之:“等等,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纪小姐和我们刚刚认识,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让她住到我们家里,多少会有些不适应。和你就算了,和我……”
“也不能说是没有关系。我们是合作者,也有义务去帮助无家可归的倒霉蛋,还是你觉得放她今晚去睡大街很不错?我认为这一条就可以抵消你所有的顾虑,而且同居生活也不一定是坏事嘛。”
秦麓湖用食指轻轻勾着玻璃制吸管,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在老周收到入场券前,加深彼此的了解还是很重要的,我不想带一个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的陌生人去玩命。”
至少这在她与周辄之看来,绝非明智举动。
纪兰因对过分亲密的关系报有一种由衷的、近乎本能一般的厌恶与抗拒。无论同性还是异性,只要与旁人交往过密,哪怕成为朋友也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是以她才会选择午夜十分授课,尽可能减少一切不必要的交流。
甚至与丈夫同居,也是出于对亲密关系必要的容忍和让步。而让她与刚见面不久的陌生人同居,实在超出纪兰因的接受范围。
她并不害怕寂寞。
纪兰因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微微泛出不健康的灰败青色,在住院期间指甲长得很快,已经到了该去修剪的时候,她却提不起精神。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也是加入你们必须进行的一环吗?”
“嗯,是我临时更改的决定。”秦麓湖一脸坦然,“因为有很多用文字没有办法描述清楚的东西,还是请你亲自来看会比较好理解。所以就拜托你忍受我或者老周其中一个人的折磨了。”
“如果打扰到……”纪兰因刚要开口,上下两片嘴唇就被她轻轻捏住,无法开口。
完成物理收声这一幼稚举动的秦麓湖这才缩回身体,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道,“不会打扰……”
“她住在市中心的别墅区,有很多空房可以选择。我在夜校旁的老城区有一套公寓房,大概六十平方米。我平时很少回去,勉强能算上八成新。”
周辄之接受到催促的视线,苦笑着开始为她介绍,“如果真的要考虑同居的话,还是请你好好考虑吧,纪小姐。”
出于种种考虑,她在秦麓湖的厚脸皮与热情下宣告投降,节节败退。
从咖啡厅所在的大学城到市中心并不远,前前后后连带搬家总共用了一个半小时不到,快到纪兰因怀疑她早有打算。
否则怎么解释一走出咖啡厅,就有轿车降下车窗、打开后备箱,还要说一句“让您久等了”。
二月底的天依然黑得很快,昏黑天幕统治下,万物浅薄而清晰的影投在地面灰蒙蒙,如一片并不分明的池,略一动就吹起大片涟漪,那灰暗就顺势延伸进她心里。
与她狭窄却温馨的出租房不同,眼前的三层欧式别墅装潢虽精美,设施齐全,还配备了小型花园与水池,却多少有些缺失人气,从外看几乎找不到居住痕迹。
进门却是别有洞天,水晶吊顶灯与菱形格纹大理石地砖闪闪发亮,纤尘不染,全体家具采用北欧风配色,旋转楼梯一直通向顶楼。
“是不是很漂亮?”说这话的时候秦麓湖没有笑,也算不上太高兴,语气淡淡,全然不像在与她分享某物。
与提及“游戏”时的热络判若两人。
接过她递来的玻璃杯,纪兰因喝了口水,随后在餐桌上落座,“嗯。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行李已在二楼客房妥善安置,她出来得匆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在足有半个房大的衣柜面前显得很是可怜。等到要在新室友面前表现时,她才想起来自己从前“厨房杀手”的外号,只能尴尬坐在原地看秦麓湖忙碌。
说是忙碌其实不太恰当,秦麓湖能做的仅有将家政阿姨准备的晚餐摆好上桌。
“至少现在是,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随便就带你回来。可能会有人半夜来借宿,如果她有空……我是想请她来带你的。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们最好,我想暂时保密你的存在。”
秦麓湖从保温柜里取出几只便当盒,烦恼了一会儿,将饭一分为二盛入不同碗里,大的那份兜兜转转挪到她面前,“阿姨只准备了我的晚饭,将就吃一下,就算不合你胃口我也没办法。明天我会去打电话叫她多准备的。”
这大概是她近几年来吃过最丰盛的一餐了。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米粒颗颗饱满,粒粒分明。
纪兰因只好轻声道:“谢谢……让你费心了。”
诚如周辄之所说,非亲非故,她没有必要一帮再帮,做到这种程度,愿意为自己提供线索就已算仁至义尽。
秦麓湖对她的好意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是别有所图还好,但若仅仅出于善意,反倒叫她适应无能。
“……也算不上费心,和我比,老周都算是好人了。”只吃了两三口就听下筷子,秦麓湖开口道,“我有叫他偷偷把你的体检报告和影像拿给我看,从外表看确实什么问题都没有。但那天我确实看见有只手从你胸口伸进去拿走了心脏,其他的内脏也应该是在那时失窃的。”
“除了五脏以外,大概还有胃和胆。你应该能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浑身都在发痛是什么感觉。”
“我开始相信你不是在随口诓我了。”纪兰因微笑着说道,“那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出发,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去上夜班吗?我很需要这份工作,不想因为突然出现的意外就随便放弃。”
更何况最近失业率很高,住院期间夜校校长甚至是一天三四个电话打来询问她是否能够继续胜任夜间授课,字里行间都是希望裁员的意思。若非再三保证,她可能连这份收入微薄的工作都保不住。
那句“专业人士”显然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秦麓湖当即道:“为什么不可以,从外表看你除了有心脏病外还算是非常健康的人。除了被怕员工上班期间猝死的上司勒令签免责协议,也没有什么大影响。出了这种事还有心情去上班,看得出你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只是我不想做被世界淘汰的人。每天晚上教教学生、讲讲课,就算完成任务,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任务,还算轻松了。”
“听上去是还不错。纪老师,以后我也来听你的课吧?”
纪兰因被这声“老师”吓得不轻,停顿了很久才回答:“……你是认真的吗?”
“只是随口说说,我很讨厌上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