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指过了十日,这些日子,沈黛每日早出晚归,去寨中一家银饰作坊学艺。
苗族银饰做工复杂,一件银帽须几十道工序,且图案之刻,纹饰之雕,样样不得马虎。
坊主阿婆年逾五十,满头银发,是郢阳最好的银饰工匠。因为叱莲神使的身份,沈黛行事极其方便,即便是男子身亦能得名师教习锻制手艺。
她按照阿婆的教导,将银花丝掐好后,小心滴上硼砂水,硼砂与硝石同功,柔物去垢,方便将银丝焊接在银片上。
阿婆在一旁端详她的动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老身收了那么多徒弟,从未见过像宋公子这般有天赋的,一点即通,幸好公子是男子,否则老身第一银匠之名便要拱手让人了。”
“再好的学生也需要师傅领进门,在下才疏学浅,是阿婆教得好。”
坊主满意点头,看向她的目光透着长辈看晚辈的慈爱,“老身是真喜欢你,这几年外边兵荒马乱的,不是晟人跟苗人不对付,就是那帮蛊师们四处害人。楚国内政不稳,人这心呐也难安定,像你这样的不浮不躁,沉的下心,谦虚还有才气的年轻公子不多喽。”
沈黛仍是那般谦逊温和的笑。
她手持银片,以锤击之,将银花银凤敲得立体起来,“叮叮咣咣”的敲打声在屋内一阵阵响起。
一日下来,手和肩膀都是酸的,天色渐暗,沈黛拜别坊主,约好明日再来习艺。
出了门,迎面见一人立于树下,斑驳树影映上他如玉的脸庞,落英缤纷中,花瓣轻落其肩。
“公子。”他瞧见了朝沈黛,飞步朝他跑来。
少年发辫飞扬,耳上银链甩出叮咛之声,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一袭简单的黑底绣衣穿在他身,墨带束腰,活脱脱一苗家玉面郎君。
他将手中油纸包好的食物递到她手上,“刚做好的,公子趁热吃。”
是只巴掌大小的鱼,沈黛看到是鱼,神情一滞。
可看少年满脸期待,她还是试探着咬了一口,鱼皮焦里嫩,茅草香气瞬时充盈口腔,且没有吃到一根刺。
“此鱼为何有茅草的香气?”
“回公子,鲜鱼是午后在东市买的,处理好内脏后,用葱姜蒜和酱汁调料腌制半个时辰,再用香茅草扎好后放于文火上烤,这才有茅草香。”
“我知公子累了一天,定是饿坏了,便做了这烤鱼让公子先垫一垫胃,客栈后厨的锅上还炖着菜,我算好了时间,公子回去正好能吃上。”
沈黛眉眼绽出笑意,身上疲累竟也消了大半。
这些日子,阿鹿不止早中晚接她回客栈,还变着花样给她做菜,样样皆费功夫。
沈黛说不必那么麻烦,她自己能走回去,他却甘之如饴,说能伺候她便是他的福分。
像极了她的师兄们。
在桐州时,城内有几年闹采花贼,专盯幼女下手,有一次,她在下学时穿过一巷子,被人用汗巾迷晕了过去。幸好巡城侍卫路过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经此一遭,她被吓出了病,好几日不敢出门,老师从京城回来后知道此事,气得找人打断了那个歹人的腿,清筠师兄他们也甚是自责,即便沈家派家丁护卫每日接送,他们还是不放心,坚持每日送她上下学。
尤其是清筠师兄,从那后,不论功课多忙都会在红楼前那棵梨树下等她,手里时不时会给她带一包饴糖,荷花饼,牛乳赤豆糕,还有品香斋的百合酥,昌兴隆的果子蜜饯,冰糖核桃。
他们执灯挎剑,小心翼翼,陪年幼的她从阴影中走出,陪她从垂髫到及笄。沈黛很小时便弃沈家而去,对她来说,红楼就是她的家,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家人。
所以,她纵是粉身碎骨,也要为他们争一个说法,也要为他们在阴诡地狱里战上一战。
“公子,你在想什么?”
沈黛摇摇头,掩去神色间的异样,“没什么,我是在想……阿鹿,我这些日子每天学习锻银,你不好奇我是为了什么吗?”
“公子想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阿鹿只管照顾公子,陪着公子便是,公子不说,阿鹿绝对不会探究。”
这是沈黛对他说过的话,他竟学得这样快。
“你很通透,若是一开始就有人教导你,定能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