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熬过这年初春的,还有端太妃。宫女气喘吁吁,焦急向我报此讯息时,我正认真地教可知、和可念学叫“阿娘”“阿爹”。他俩那时已经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调,比如“噢”、“啊”、“哦”等等,虽然简单至极,却将我和江知栩这爹娘兴奋得不得了。为此,我俩便不顾其他,逢得了空,就在椒房殿中抢着教他们学叫“娘亲”,“爹爹”。将月惠妃酸的不行。月昌和玲珑日常背着我俩说悄悄话,以为我俩听不见似的,交头接耳地偷偷道,“啧啧,咱们皇上和娘娘贵为帝后,竟不教孩子学叫父王和母后,学什么寻常人家的爹娘。”“就是啊……”哎,他俩哪懂,自古皇家多无情,寻常人家才最香啊。所以,当听到前来通传的之人来报此消息时,我一时间恍惚,觉得荒谬极了,甚至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可是,除了端太妃自己,又有谁敢同皇后开玩笑呢?且,事关生死。我的嘴巴顿在那里,连摇着木床的手也停住了。问玲珑,她说什么?玲珑也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都忘记了回我。我们不敢相信的是,太妃一直身体康健,没什么旧疾,年龄也并不算老。更不敢相信的是,我昨日才同她一道坐在院中品茶,聊着往后余生,烟雨流年。那日阳光极好,坐在院子里暖烘烘的。太妃其实是个甚可爱之人,除了会做木工活,还会有事没事地同我开玩笑,时常逗得我一愣一愣的,后来习惯了,也便由着她,那日也是。她聊着聊着,突然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与晨光,神秘嘻嘻地同我讲:“皇后信不信,老身其实是那天上的神仙,此番下凡是来历劫的。”“当真?”我眨着一双大眼,佯装惊奇。“那可不,老身是带着任务下凡的。”她笑眯眯地答。听此言时,我差点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努力着一本正经地问,“那太妃的任务是什么?”“老身的任务嘛,当然就是守护这里的安宁,看着皇上与皇后长大,还有……就是逗皇后开心。”太妃眨了眨眼,一边调皮一边笑。“太妃真是……惯会逗臣妾。”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暖洋洋的。谁知,她还没完了,依旧逗我说:“可惜现在,哀家的任务都完成了,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身体才越来越乏。”她说这话时,又眯上了眸子,阳光倾斜下来,照在她身上,满是惬意的光芒。我看着,故意揭穿道:“太妃不过是春困秋乏罢了……”“是么?老身怎么觉得,是太上老君喊老身复命了呢?”“太妃你又来!”“哈哈哈……”……阳光随着我们的欢笑声洒满庭院,将院中每一个角落都渲染得温暖而明媚,春风吹过,还能带来淡淡花香。初春就快结束了。只是没想到,春困秋乏,她这一乏,竟再没有醒过来。她身边不爱说话的老嬷嬷说,太妃是笑着走的,清晨还起了,喝了满满一大碗雉羹,便又回到床上去,笑说还是困,梦还没做完,要回去温一觉。便又睡了……我和江知栩站在那儿,呆滞地听着,看着此刻躺着一动不动的她,仿佛以为也是在做梦。可掐手会疼,落泪会眼酸,才知她是真的无了气息。江知栩是从早朝上赶过来的,他红着一双眼,不大死心地叫医师一遍遍诊治,期待什么奇迹。身后的妃嫔们也开始低声啜泣,谁也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我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我想起了幼时第一次见到太妃时的情形,那时她还不太同我讲话,但每逢请安,都会给我果子吃,对我和煦的微笑。后来渐渐长大,历经云太妃谋反后,我们才有了些交流,但大多只是只言片语的问候,我那时还觉得端太妃这人奇奇怪怪,又孤僻,并没什么亲切感。直到宫中命案迭起,牵起一些前尘过往。也到她将我拉于秋夜隐蔽处,道出那些劝诫,我才觉这人,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却不知,她也曾是轰轰烈烈活过的女子,也是历经千秋,藏着救世气焰及心胸之人。……再后来,和端太妃相处的那些日子,虽历经夺权之苦,却温馨而美好。回首时,仿佛就在昨天。可一夜之间,竟生死两茫茫。这一天天气也奇,本还晴朗的天气,似突然应景哀鸣,随着我们一声声哀伤的“太妃”,便扯开一个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的大口子,下了初春结束前的第一场雨。也是随着那一声惊雷,大家才倏然惊醒,悉数接受端太妃薨逝的事实。这其中,也包括江知栩,他已不再命医官做无用的诊断,缓缓地转过身来时眼睛如我一般红肿,神情憔悴的对等在外面的太常道:“端太妃已薨逝,准备后世吧。”我站在那里,心中一阵轰鸣。这一刻,我是宁愿相信的,她确是那谪仙,如今完了已任,终于可以回天复命去了。……太妃是厚葬,葬礼庄重而肃穆,我和江知栩也穿上了素白的衣裳,现身于皇陵。在这里,难得地遇见了曾经的周顺仪,现今的静逸师太。这里日子清苦,她却胖了一些,笑容平和而慈悲,与其他师傅们一起,为端太妃诵经、超度。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力量。看到我,也只是淡淡笑着,点了下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有些恍惚,仿若往事尘埃,如今与她再无瓜葛,也觉那青灯古佛相伴,甚是安宁。知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曾经的自己,为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祈祷着来世的安宁。也便不再那么难过。我早经历过生死离别,知世事无常,生死由天。亦知故事分分合合,便注定有过客来来去去。只愿太妃去时安心,归天无挂,红尘不往,来世再见……:()赴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