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姑娘,你怎么不穿鞋子,现在可不是夏天,若你着凉了可怎么办?”画卷视而不见他家双生兄弟含泪的怒瞪,只殷勤地替自己家公子爷问出最该问的。
“刚才进水了,所以脱掉了。”
笑眯眯不知羞的女人双手捧起茶盏,捂手,很随便地回答。
好答案啊!
“那明月姑娘——啊,是,公子爷,画卷这就去看看山水动作怎么这么慢!”
终于有些呆地瞪着又跑掉了的小童子,再在小小的凉亭内视线转了一圈,“大事不妙”的糟糕感觉不期而至——
啊,如果没有了那两个很会察言观色更会同他们公子爷“心有灵犀”的小善财童子,她留下来同这位晏家公子爷干瞪眼不成?
唔,眼睛观鼻子,鼻子看嘴巴,嘴巴想着她开始怦怦跳的小心肝好了!
笃,笃,笃。
不算怎么清脆的指节敲击小石几的声音让她不得不叹口气,将怦怦跳的小心肝很狠心地置之不理,慢慢抬起脑袋,慢慢抬起眼。
说句实话,自打她进这京师最怎样怎样的晏府来,虽然因为某事的干系有几乎天天按照一日三餐见到这位晏府公子爷的机会,但,真的,她真的除了刚刚清醒那次,从不曾再直起头抬起眼认真打量过这位晏爷。
真的从来不曾。
眼前,澄清如水,却又乌若深潭的一双黑眸,毫不遮掩地正视着她,她呼吸不由得一窒,心情有点像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饥饿得快要死掉的她,手中终于有了可以填充肚子的食物!可以填充肚子的食物啊,且不管它是否可口是否美味,即便是猪狗都不屑一置的,可于一个饥饿得快要死掉的人来说,这便是,救赎。
从绝望中从死亡中的,救赎。
救赎啊,辗转反侧,日夜怀念,一直一直记挂在心,无一时一刻稍敢遗忘的救赎。
曾经冷冷的黑夜里,曾经惊慌害怕的寂寞里,曾经辗转流浪的飘零里,曾经无一为继的路途里,珍宝一般记在心里的那块绵软糕点,便是她最后最后的,救赎。
曾经在冷冷的黑夜寂寞里,不止一次地梦想过,有一天啊,等有一天她有了能力,她定要好好地去归还那份几乎给了她重生之命的好意恩典,她定要为那份恩典那份救赎罄尽己之所有!
可上天便是如此弄人。不过十数年的悠悠光阴,她终是有了报答那份少小时恩典的能力,却再也不能不敢去报答那份恩典,甚至连那曾经赐予她新生的救赎,更是想也不敢再想。
因为,她早已不再是天上明月,甚至连水中月影也不是,所以,她,害怕。
害怕这样的救赎。
默默收回视线,她自嘲地笑笑,将手中已冷的茶仰首一饮而尽。
“晏爷,您不知道什么叫做‘做贼心虚’?”她不肯再抬头,只小声干干地笑,“明月在您面前,便是如此心虚的啊!”
笃,笃,笃。
锲而不舍的、不怎么清脆的指节敲击小石几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心肝发颤。
“晏爷,您如同天上的神仙,明月却是地之草芥,真真的不敢冒犯尊颜。”她后背发凉,干干地笑。
笃,笃,笃。
终究,她不敌那如同念经的笃笃声,如那被箍住脑袋的孙猴子,败阵,抬首。
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