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连忙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了个白瓷小碟。谢微星探头,看见碟中圆滚滚的药丸时一怔。他昨日说要将药汤制成药丸,陆寂还真给他制了。“吃吧。”陆寂亲自倒了一碗热水,搁在谢微星手边,“这下总不会苦了。”谢微星干脆利落把药丸吞了,将空碗递回去,冲陆寂甜甜一笑,“多谢王爷。”陆寂十分受用,他接过空碗,朝谢微星伸出手,“走吧,送你回摇光轩。”谢微星就当没看见,他从榻上跳下来,弯腰穿好兔皮靴,自顾自往外走,“王爷还要批折子,就不劳烦了,我自己回去就成。”陆寂并不失望,他收回手跟上去,带着那一摞折子钻进谢微星房中。谢微星也不觉得隐私被人窥探,就这么大咧咧躺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可第二天还没到卯时,说着起不来的谢微星便直挺挺坐了起来。察觉到谢微星起身,陆寂立刻睁眼看去,“去哪?”谢微星幽幽道:“王爷,我们去上朝吧。”实则是又睡了一白天,晚上实在睡不下去。“嗯。”陆寂跟着起来,没顾自己,先帮谢微星穿戴整齐,又取了白色大氅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嗅到陆寂指尖药味,谢微星多嘴问了句:“王爷还在喝药?”陆寂动作一顿,不动声色蜷起手指,含糊其辞道:“昨日洒了些药汤罢了。”谢微星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再追问。甫一出门,谢微星便被外头的天冻了一个哆嗦,他拽紧衣裳,呼出一口热气,“王爷这么早就要上朝,为何不宿在宫中?”陆寂随口找了个理由:“宫中规矩颇多,不如外头自在。”其实谢微星没回来之前,他都是宿在宫中的,陆凭那小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不在这几天,已经惹出了不少乱子。“冷么?上了马车便好了,里头有炭盆子,会暖和不少。”“是吗?”谢微星紧走几步,钻进马车一瞧,里头果真点着炭火盆子,盆子旁边还搁着几个汤婆子,他上手一摸,竟还是烫的。谢微星感叹一声:“现在上朝……都备这么齐全啊。”他那会儿可没有这种条件,要么穿厚点,要么干脆偷懒不去。陆寂没听清,追问道:“什么?”“没什么。”谢微星抱起汤婆子,缩在马车一角,脸藏了一半在大氅下头,一红一白交相映着,衬得他模样愈发出挑。陆寂不禁多看了两眼。谢灿生得喜人,圆滚滚的杏眼望过来时十分无辜,唇角天生带笑,无论叫谁来看,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这样毫无攻击的长相同萧远桥完全不同。萧远桥生来就带了一身贵气,芝兰玉树翩翩君子,深邃的眼窝中盛满了算计,人就像他的字一般,又独又横。但那双一模一样的眸子,陆寂绝不会认错。“王爷看什么呢?”谢微星又把脸往大氅里埋了埋。陆寂实话实说,“看见你,便想起了萧远桥。”谢微星这下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佯装假寐,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各自沉默了一路。
直到进了宫中,谢微星才打开话匣子,“王爷,我就这么进来,皇上发现了,不会砍我脑袋吧?”陆寂率先跳下马车,再次朝谢微星伸出手,“整个长安城,没人敢对你动手,我也不行。”他就站在雪中,黑色大氅将那身条拉得更高,他微抬着手,毫不在乎自己摄政王的身份,甘愿低下头去,替谢微星做那引马小厮。这次谢微星没再拒绝,而是将手缓缓放上去,撑着陆寂的手臂,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雪被踩出“嘎吱”一声,他松开陆寂,往庆元殿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一场旧地重游啊。也不知道从前那群总爱跟他吵架的老家伙还活着几个。“走吧。”陆寂在前打头,谢微星则故意落后两步,刚一进门,便碰上一个老熟人。“王爷!”礼部尚书魏清明“扑通”一下跪在陆寂跟前,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许久才堪堪稳住,“王爷!臣有事要奏!”陆寂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带着谢微星走到大殿右侧坐定才开口,“那今日朝事,谁都别跟魏大人争,等皇上来了,请魏大人先说。”见陆寂现身,殿中安静下来,谢微星就坐在陆寂身后,他借着遮挡抬头看去,悄悄打量起殿中百官。谢献书同程屹安并肩而立,占据大殿右侧,而同他们相对的,则是以镇国大将军韩子晟为首的一众朋党。这样的站位,一目了然。谢微星往远处扫了眼,暗暗记下几个人名,收回目光时刚好对上谢献书的眼睛。谢献书冲他挑挑眉,又在胸前偷偷竖了一个大拇指。谢微星:“……”就算没有任何交流,他还是一眼就看出谢献书的意思。大概是夸他争气,给谢家长脸,为谢家争光,谢献书是丝毫不转脑子,也不想想谢灿一个白丁能跟着上朝,是付出何等代价才换来的。这种脑筋能爬到宰相位置,一来的确忠心,二来全靠陆寂提拔。谢献书高兴得太过明显,连程屹安都朝谢微星看去,“王爷身后是……谢灿?”“就是灿灿。”谢献书乐呵呵道:“王爷前几日喊我谢叔,又请灿灿去摄政王府做客,待他如亲弟。”“……”程屹安缓缓摇头,双眼微微眯起,“我听坊间传闻,王爷似乎有那断袖之癖。”谢献书惊呆:“什么?”程屹安又道:“这么多年,你可曾见王爷带人上朝?可曾见王爷邀人去摄政王府做客?事出反常……”谢献书傻了眼,这必有妖啊!程屹安皱起眉头,小声叮嘱:“下了朝就赶紧把谢灿带回谢家,若这事在长安城传开,别说谢灿,就是你家谢朗往后也不好说亲?”谢献书一阵后怕:“好,好,待会儿就带灿灿回去。”话音刚落,睡眼惺忪的陆凭从殿后走了出来,他怯生生看向陆寂,声如蚊呐:“皇叔,朕起晚了。”谢微星闻声看去,双眼微微睁大。他记忆中的陆凭还是小孩儿模样,如今长大了,竟生了一张肖似陆寂的脸,更像是……十年前的陆寂。陆寂往陆凭那边看了一眼,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懒得再说什么,转而冲下头吩咐:“魏清明,你到底有何事要奏?”魏清明膝行至殿前,声泪俱下,“皇上!老臣长孙昨日被人推进永安渠中,在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泡了半个时辰,濒死之时才被救起,至今昏迷未醒,请皇上为老臣做主,捉拿凶手啊!”陆凭哪知这事如何做主,他悄悄看向陆寂,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喊了声“皇叔”。陆寂叹了口气,替陆凭问道:“既然你告到这里,自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