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直愣愣地看着朱高炽,眼中满是崇拜,是的,他没有朱棣的帝王霸气,也没有汉王的英武果敢和力敌千夫的好武艺,不英俊,不潇洒,除了那身太子的皇袍,就是一个丑丑的大胖子。可是此时,在若微眼中,他雄伟高贵,光芒耀眼。
三十日后,朱棣再次驾临东宫,看到太子果然清减了些。命人当众过称,正是二百三十斤,整整去了八十斤,而且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朱棣心中暗喜,又差人叫若微前来问话。
若微跪在殿下,低垂着头,这个杀人如麻的暴君,再也不能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说话得千思万想斟酌好了再出口,自己被杀头是小,动不动就株连九族,这才真叫人害怕。
朱棣先沉了脸:“丫头,朕让你减八十斤,你就减八十斤?你怎么如此不知进取,既然能让太子瘦下来,为何还要如此斤斤计较?”
天呢,此语一出,若微的头差点磕在地上,这是什么逻辑?别说这事我控制不了,就算我能控制,我也不敢让他多瘦,到时候您老人家又有话了,朕让你减八十斤?可没让你减八十一斤,这一斤你得朕补回来。
可是想归想,她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
于是若微只好说道:“回皇上,若微不敢,此次太子殿下能瘦下八十斤,一为皇上洪福庇护,二是太子殿下仁孝感动苍天,所以才能如愿。若微什么也没做。而且也决不敢左右太子殿下的福体!”
“哼!”朱棣轻哼一声,心想这丫头总算是学乖了,如今也知道怎么在御前回话了,只是他还是心有不甘:“既然太子在一个月内能瘦下八十斤,朕看,这打铁要趁热,就趁着这个热乎劲,再减,减他个百十来斤……”
不仅是太子和太子妃,就是若微听了都差点要昏过去了。
她真想翻个白眼,趴在地上装死给朱棣看看,可是又怕他一刀下去,自己的脑袋不保。偷偷抬头看了看一脸苦相的太子,与面上微微发暗的太子妃,心想若是此时不说,怕是从此太子宫便不得安宁,于是在地上叩了个头:“皇上圣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子殿下的福体也非一日而就,如果强要一减再减,恐怕身体吃不消,反而引发其它疾患。这一个月来,太子殿下是如何瘦身的,想来皇上也有所耳闻,这其中的苦楚,皇上也定能体谅。怕只怕可一不可再,如果长此以往,太子殿下的旧疾怕是要犯。这瘦身和康健,两相如何权衡,还请皇上明鉴!”
这番话说出以后,众人都替若微捏着一把汗。朱棣面色铁青,强忍着心头不快。他又想起前起天马云跟他汇报的,太子每天早辰,在太子妃的搀扶下,都要沿着宫墙走上一圈,初时两个时辰,后来一个时辰,一圈下来,衣袍尽湿。
每走一步,豆大的汗水滴在青石板上,竟掷地有声。
之后喝过一碗菜粥,就要上朝堂听政。
朱棣都看得出来,他两腿发软,身子发虚。
然后退了朝,喝些瘦身饮,又去西郊演武场,与皇长孙朱瞻基一道骑马,有好几次都从马上跌了下来。
回到宫中,用过一饭一菜的简单晚膳之后,就在太子宫后面一排偏殿之中,每天推上一个时辰的石磨,磨豆子,磨谷米,挥汗如雨,如同驴子一般。
不仅仅是心疼,朱棣听完之后,当时就把案上的茶盏等物摔得粉碎,若微,是这个若微给太子出的主意吗?当时朱棣就想把她凌迟处死。
可是一想到,如果此法真的能让太子瘦下来,变得英武些,不再让那些弟兄们嘲笑看轻,他又忍了下来。
所以此时若微一经提起,朱棣心中怒火翻飞。
“很好!”朱棣口中挤出这两个字,却让大殿里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
朱棣狠狠瞪了一眼若微,眼中杀气已起。
“孙氏若微,入宫以来,桀骜不驯,屡屡刺上……”朱棣口中说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若微知道自己这次是难以侥幸逃脱了,只是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连累父母家人才好。
“包子馅,若微知道,包子馅就包子馅,只是肯请皇上饶了我的家人,千万不要株连他们!”若微再次叩首。
朱瞻基与太子齐声请命:“皇爷爷父皇。”
朱棣最恨的就是当他要杀一个人时,便有一堆人前来为她请命,他们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死的更快,更难堪。
“父皇!”一个俏丽的身影走入殿内,正是咸宁公主。
朱棣面色阴沉,指着若微说道:“咸宁要是为她求情,就马上回去!”
“父皇,当日父皇说过,将此女赐给咸宁为伴读,要打要罚,要宠要奖,一切皆由咸宁处置。父皇是天子,一言九鼎,这说过的话就是圣旨,如今咸宁要带她回去,陪咸宁读书,父皇允是不允?”咸宁公主玉面清冷,脸上也没有往日了笑容,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凤眼,紧紧盯着朱棣。
其实当咸宁步入大殿时,朱棣就知道,若微今日是杀不得的,可是要这么就把她放了,真是龙颜扫地。
所以朱棣语气稍缓:“你先回去,父皇日后再为你寻几位贞静贤淑的名门之后为伴读也就是了!”
咸宁听了,不退反进,径直走到朱棣座前,轻轻跪下,用手拉着朱棣的龙袍:“父皇,若是母后还在,你说咸宁去求她,她会不会应?”
此语一出,朱棣的眼圈不禁微微泛红,如果徐皇后还在……这些烦心事哪里需要他来管。于是沉了脸说道:“你这孩子,你母后何等的慧明,如果她还在,定是秉公执法,严肃宫闱,哪里容这等事情发生,早就把她们都办了!”
咸宁眼中含笑:“父皇,儿臣以为恰恰相反,母后在时,最是体恤宫人,也最疼太子哥哥。当年在燕京,李景龙将燕京城团团围住,城中粮食殆尽,母后就是献出自己的口粮,也舍不得太子哥哥挨饿。母后说过,太子哥哥身子虽然胖,但不是吃胖的,更不是懒惰所致,正是因为胎毒所致的先天体虚,所以就是万难之际,也要照顾好太子哥哥的身体!”
说到这儿,咸宁公主语滞而泣,串串珠泪自眼中淌下。
大殿之内,朱棣以外,众人都默默垂泪。
就是朱棣,也觉得眼圈微湿。
此时,一直沉默的太子妃张妍,深深叩首:“父皇,都是臣媳的错。没有照顾好太子殿下的身体,也没有教导好若微,还连累父皇处处忧心操劳。有负母后所托,更辜负了父皇的期望,请父皇重重责罚!”
太子一语不发,也重重跪下,在所有的人当中,最思念徐皇后的就是他。朱高炽很明白,对于一个豪气冲天,英雄盖世,马上夺天下的大国君主,面对好几个英武的儿子当中那个丑陋的,木讷的,最不像他的儿子,朱棣能忍到如今,全是因为徐皇后的不弃、不舍、悉心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