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山枯瘦苍老的手握成拳,嘶哑道:“王爷请讲。”
周璨低头,将手里的白蜡木手杖横在身前,漫不经心把玩着,沉声道:“当年皇帝御赐的那根紫檀白玉手杖,当真是精致贵重。这紫檀是岭南的贡品,而这白玉更是产自勒州,千里迢迢从西边运回来的。吴大人那时与太子垄断了西边商道,这白玉想必是大人经手。”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咳嗽一声掩饰,继续道:“本王便问大人一句,这皇家上乘工艺的师傅做那根手杖时,是奉的皇帝的命,还是过了东宫的手?”
吴秋山沉默许久,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道:“王爷啊,当年的叶秀令,如今的林无晦……怕都要成您的软肋。”
周璨蓦地捏紧那只牙雕鹤首,牙根咬得酸疼,面上仍是冷峻。
“事已至此,老臣也没必要骗您,您想听,臣便讲给您听罢。”
吴府园林景致妙趣横生,一步一景,正值春日好风光,繁花奇石,柳拂清潭,满院飘香。
揽月在外头候着,见周璨出来,跟上走了几步,便见周璨踉跄着扶住了廊柱。
“王爷!”揽月扶住他,焦急低唤。
周璨一只手按在腹上,只觉腹中窒闷,隐隐生痛。他知道是自己心绪起伏所致,强自忍耐了片刻,淡声道:“无妨,站得久了些,累了。”
“王爷,您坐下歇会吧。”
“这地方还是别歇了,本王看着恶心。”周璨望着院中美景,嫌恶地皱了皱眉。
灿烂春光映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孔,显得他一双浓黑的眼眸漠然清寒。
果然,身后周璨刚出来的厅堂里,响起一阵吵杂,有婢女尖叫惊呼,隐约传来一句“不好啦,老爷,老爷用茶盏碎瓷片,抹,抹了喉咙啦!”
揽月回头望了一眼,面色如常,扶稳了周璨,“王爷说得是,咱们走吧。”
周璨勾唇笑了笑,他唇色几分病气的惨淡,显得这笑有些愁苦,他虚虚捂着小腹,感受那里暖暖的温度,轻声道:“若是没有这小东西,本王今儿要去将军陵,痛饮到天黑才是。”
揽月察觉他脚步虚浮,轻轻将手搭在他后腰,附和道:“府里前几日新采的桑葚酿了果酒,回去问问方先生,能喝的话,王爷便小酌几杯。”
马车一路回了王府,周璨躺在车中闭目养神,揽月为他按摩腰背,却发现周璨的虚汗湿透了里衣。
“王爷!宫里来急旨,召您进宫面圣!”秦伯未等马车停稳,匆匆来报。
揽月正扶周璨起来,秦伯拦车拦得急,马车骤停,惊了马儿,车子不稳,周璨闷哼一声,撑住后腰。
“王爷恕罪,杜公公亲自来请的,留的小太监还府里等候。”秦伯掀开帘子,见周璨脸色不好,忙请罪。
“呵,”周璨缓缓揉着自己沉痛的腰,辨不清情绪地笑了一声,“本王知道了。”
“王爷,还是请方先生看一看,再入宫不迟。”揽月道。
周璨掀开窗帘,果然看见两个小太监已经闻讯跟了出来,行了礼,远远观望着马车。
“不了,叔言给的药丸你带着吗,给本王吃一颗。”周璨将帘子放下,朝揽月摊摊手,揽月从怀中取出药瓶,倒了给他,周璨干着吞了,给噎得捶了捶胸口,骂道:“这小子搓这么大作甚,想噎死本王吗。”
揽月心想这药本来是兑温水化开了服用的,谁叫你一口闷的,忧心道:“王爷,此行不善,可要奴婢陪同?”
周璨摆摆手,理了理衣服,又是一副矜贵的模样。揽月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无声退了出去,便听得她在外头招呼那两位太监。
“王爷,小的们奉命护送王爷入宫。”
“劳烦了,启程吧。”周璨冲他俩微微一笑,一只手搭在腹上,却在袖中紧握成拳。
第四十六章受封
正是春日好风光,御书房却门窗紧闭,屋内显得高热窒闷。
周璨跟在杜淮后头,才走进去,便听到内间不停的咳嗽声。皇帝靠在榻里,侍女跪着替他抚背,为他递茶。
“臣参见陛下,”周璨行了礼,语气关切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咳得如此厉害。”
杜淮道:“这三月乍暖还寒,奴才们照顾不周,这才叫陛下感了风寒。”
周璨自然明白自己那封奏折功不可没,讪讪一笑,乖巧道:“是臣叫陛下忧心了,留玉知罪。”
皇帝喝了茶,渐渐止了咳嗽,这才坐直了身体,看向他。
皇帝病得不轻,显得越发苍老了,眼窝深陷,胡须都白得多了些。
他头一回没给周璨赐座,只是沉沉地瞧着他。周璨被这屋里闷得犯恶心,皇帝的目光也看得他身上不大自在,他站得背脊挺直,笑问:“陛下,不知急召臣入宫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