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烫了两壶酒,杯盏之间不觉更漏声。忽然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苏小冬拉着宣宁到院子里去看,声音从双风居的方向传来,天边映着火光,间或炸开一两朵烟火,爆竹声与烟火声里夹杂着欢呼声,显得欢腾喜庆。天际是无星无月一片漆黑色深邃,漆黑天幕上炸开一朵朵烟火,绚丽灿烂犹胜春日繁花。苏小冬仰着头望着天,眼睛被漫天花火映得闪闪发光。她搂住宣宁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在震耳的爆竹声中,笑嘻嘻地对他道:“阿宁,新年好。”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低头轻轻吻过她娇(▽)嫩如花的脸颊,轻声道:“新年好。”无回峰上各处自有各处的热闹,风雪凄凄,独独他们相拥取暖。“小冬,你有什么愿望吗?”“有啊,愿大梁风调雨顺海清河晏,愿大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愿娘、舅舅、伯父、叔父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愿兄长与弟弟早日建功立业,愿姐姐妹妹得遇良人终成眷属……”苏小冬掰着手指一一数过,连明英、岑溪阿秋都被她照顾到了,念到了最后才将头埋进宣宁怀里,闷声道,“还有你,阿宁,我只愿你无灾无病平平安安,还希望我们能一直像今日一样。”宣宁愣了片刻,旋即又恢复如常。他笑意悠悠,却隐约透着一点勉强。他拍抚着缩在他怀里的小丫头,轻声道:“那我就希望,一切都能如你所愿。”苏小冬的酒量远比宣宁以为的要差得多,回到寒石院,几轮推杯换盏,人飘飘然起来,对着黑漆漆的一片夜色囔囔着要上天摘星揽月。偏偏这一晚大雪初歇,无星无月,于是小姑娘便有些不高兴,宣宁利落地将她往怀里一卷,索性把人带到山石上那棵斜长出来的罗汉松上去。寒石院是鸾凤阁里最冷清萧索的地方,可每逢年节,寒石院里的这棵罗汉松上却能看见无回峰上最盛大耀眼的明艳璀璨。宣宁刚来鸾凤阁时年岁尚小。小孩子哪有不喜欢过节的,偏偏他在这里没什么节庆可过。那时候岑溪还不是可以在阁里四处游荡的青鸾使,他还像只警觉的小兽对人心存戒备与大哥不甚亲厚,阿秋也还没到他身边,寒石院外甚至还有人把守盯梢,防止他像他爹一样逃跑。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困在院子里,听着外头的烟火炮仗,欢呼雀跃,边羡慕着边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不稀罕。后来,他终于长大了一点,被教了点功夫,便看上了山石上的那棵罗汉松。被困在寒石院里哪也去不了什么也玩不了的日子,便跳到那棵松树上去,偷偷地看看外头的热闹。每年除夕,不远之外的双风居便会灯火通明,有时是在门外列两排灯柱,有时是挂一溜儿灯笼,灯火微茫却密密匝匝的,远远看去像是将九天银河生生拽到了尘世里来,辉煌璀璨映照一方。他知道辉煌璀璨从来不属于他,偏偏少年心性总是向往光明繁华,在宣宁十四五岁的年纪,便是这样坐在松枝上一个人将这个九州同庆的日子熬过去的。高处冷风犹甚,苏小冬畏寒地往宣宁怀里缩了缩,嘟囔道:“什么破地方,好冷。”这地方虽冷虽破,却是宣宁年少时无边幽暗里的一盏灯。宣宁护着苏小冬,指着不远处的那一团影影绰绰的灯火辉煌给她看。苏小冬醉眼朦胧,只觉得暗夜里浮着一条星河,自己飘然间飞到九天之巅竟能俯瞰浩瀚星海,兴奋之下伸手往前扑,竟是当真想要去捉一缕星光来看看。宣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摁住,低喝道:“别乱动。”苏小冬眨巴眨巴眼睛:“我们在天上?”宣宁挑眉,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偷偷来的,别被发现了。”苏小冬又眨眨眼睛迟钝地想了片刻,赶紧伸手捂住嘴,乖乖靠在宣宁怀里不声不响地盯着双风居的方向看。那里的一点灯烛与烟火相比京都十里繁华其实不值一提,可是苏小冬已经离开京都好几个月,也已经在冷冷清清的寒石院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在黑暗里寻觅亮光,俯仰之间都是夺目。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雪又起,不远处炮仗与烟火已经消停了,而双风居外琉璃罩里的灯烛不谙风雪彻夜长明,苏小冬在宣宁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无回峰上大约只有冷风与宣宁还醒着。宣宁将外袍脱下来裹在苏小冬身上,冷风透骨却舍不得回屋子里去暖一暖,他想这是自己被带回鸾凤阁后过得最好的一个年,有人陪着挂灯贴门联,有人陪着喝酒吃饭,有人陪着看烟火听炮仗,寒石院里头一回有热腾腾的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