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他已经爱上郁青了。只是从前两人是道侣,已经是足够亲密的关系,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言一句“爱”呢?他又是马上就要身死道消的人,郁青却还有大好前途。让两人的关系停留在当下,阿青眼下能够快乐,日后也不要长久无法走出才是最好的。
邬九思见过因道侣去世而一夜白发、修为尽散的师门长辈,他不希望任何一个自己在乎的人也变成这样。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道侣能够忘掉自己。
然而,然而。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在昏梦当中停留下去。可慢慢的,邬九思的灵台还是逐渐清明。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畔讲话。是关切的问候,想要知道他的状况。是细致的回答,少峰主气息如何、脉象如何。是长长的叹息,“九思这般,师兄师姐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么心痛。”
父亲,母亲。
玉榻之上,邬九思眼皮颤动,手指的位置也隐隐偏移。
在场都是修士,任何一点动静都瞒不过他们的神识。近乎在邬九思意识刚刚回笼的一瞬,值守弟子并袁仲林已经看了过来。发觉榻上的人真的睁开了眼之后,诸人更是大喜过望,纷纷叫道:“少峰主!”“少峰主!”“九思!”
邬九思侧头去看。
他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这让邬九思的意识进一步清晰。身上还是沉重、疼痛,不过他相信,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尽最大努力来治疗自己。还会这样,只能是窥天之罚不容小觑的原因。
可他的确还活着。
在众人的关切中,邬九思沉默片刻,叹道:“辛苦诸位了。”又对袁仲林道:“九思惭愧,总让师叔忧心。”
袁仲林心情自是复杂。想说“你分明知道那么做不好,为什么还要去做”,可面对眼前的师侄,到底讲不出一句重话。“罢了,不说这些,你能安康就好。”
话音落下,看出师侄神色之中愧怍更重,袁仲林赶忙又道:“这几天,玄天门派人过来了一次。原先是要当面见你,和你道谢。说是你让人送去了哪个恶徒,有这回事儿吧?”
其实早在对方来人的时候,袁仲林已经和师侄这边的值守弟子确认过此事。如今再说,不过是想让邬九思岔开心神,不要再往不妙之处考虑。
邬九思半是了解师叔的苦心,半是的确意外,“玄天门?——对,我找阿青的时候,意外见了个曾出手杀害他们弟子的人,干脆把那恶徒绑了过去。”
“那就是了。”袁仲林点点头,选择性地忽略了邬九思口中的“阿青”,道:“这是他们送来的,说是给你的谢礼。九思,你怕是不知道,那个被恶徒打杀的竟是玄天宗一个合体长老的独子,他们……”
完了。
袁仲林猛地意识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说错了话。“他们”什么?这几个月来也在苦苦寻人吗?师侄听到,可不是又要想到他那已经魂断秘境的道侣。
哪怕邬九思半句不曾提起他在天机镜中看到的状况,袁仲林依然肯定了这个猜测。如若不然,师侄怎么会是眼下状态。
“原来如此。”邬九思仿若什么都没意识到地点了点头,又叹:“谢礼……他们有心了。”
袁仲林近乎能想到师侄没说出来的那半句话。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却还要为提供微不足道线索的邬九思送上厚礼。玄天门的长老是抱着怎样的感情派出弟子?师侄这会儿定是能够感同身受。
的确。一直到师叔走了,邬九思又一次拿起乾坤袋,到底还是不曾拆开、将其直接收起。
无心去看,还是记挂着道侣。
就算阿青已经没了,邬九思也想知道对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等到值守弟子小心翼翼地来问是否继续搜寻时,邬九思静然良久,还是回了个“是”字。
他倒不知道,在自己与师叔说起玄天门的同一日,那边的修士也在讲他。
回到宗门、与师尊复命的送礼弟子道:“……说是邬真人的道侣也失踪了,这会儿还没线索。”
失去独子的长老怔然片刻,叹:“也是苦命人。”又看向眼前的徒弟,“葛方,辛苦你跑这一趟,回去歇息吧。”
“弟子不辛苦。”送礼弟子应道,“若是我一同去了秘境,小师弟也不会出事。”
说到后面,话音渐轻,语气中尽是懊恼。
长老摇了摇头:“你已经把在外得来的极品灵丹都拿了出来。是他运道不好。”
送礼弟子默然。师尊此时说的,是早前他用一张去往龙州的灵船票换来的三枚断续丹。
这丹丸历来是疗伤圣药,能让断肢重新长出,就连其中经脉也能恢复如常。
他上交了两枚,师尊也不薄待他,另给了他许多正适合的好东西做补偿。
小师弟带了其中之一去秘境,另一枚则被师尊放进了送给天一宗邬真人的礼单里。听说那位邬真人自受伤之后再没恢复,也不知道断续丹能不能对他起效。
他思绪缓缓发散,这时候,长老又说了一遍:“回去歇息吧。”
葛方知道,这是师尊想要独自安静些时候的意思。
他行过礼,离开师尊的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