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妤站起来,将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没有要他不去,只是问:“想好了?真要去?”
不知是谁说过,她这个人身上有很重的距离感,将公私分得界限明了,即便是极为亲近的人,也从不会因为自身情绪而情急地要求谁去做什么。
溯侑走到她面前,伸手勾了下她的指尖,道:“去。”
薛妤垂着眼沉默了会,他的手指还搭在她手背上,那是一种滚热的温度,像是身体里关了头热血沸腾的岩浆巨兽,翻涌着咆哮。
说实话,这种状态去比试,太危险了。
“走吧。”她动了动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多话,往比试台的方向走。
一行人到的时候,观看台已经人满为患,更甚者有人踩在同伴的肩头上伸长脖子张望,心痒难耐地想知道这场真正定下天骄榜前三宝座的比试会有多精彩。
与此同时,“妖都新主”“天攰现世”这样的话语频频被人提起,每个人都对这位横空出世,战力强到离谱的远古巨兽十分好奇,好奇的同时,又不免提到薛妤。
这位圣地传人最为神秘,话不多且冷,但前一场比试,确实是她抱着和九凤两败俱伤的天攰离开了。
任何和“英雄”“美人”沾边的话题,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扬出去,因此薛妤和溯侑再一次在成千上万双眼睛中现身时,整个观看台的声浪都肉眼可见涨了起来。
两人到的时候,松珩已经站在比试台上了。
薛妤站在台下抬眼,能看到他清瘦不少的侧脸,依旧是一身素白的衣裳,整个人被阳光照着,颇有种飘然登仙的风姿。
即便皱着眉压着唇线,也显得非一般的温柔。
这样的人并不缺追捧,许多小姑娘被这种气质迷得不行,连着看了他每一场比赛。
仅仅看了两眼,什么没等松珩看过来,薛妤就收回视线,她看向溯侑,有条有理地道:“你上去之后,别听他说的鬼话,直接放出苍生阵压制……”
她说着,自己也慢慢察觉到不对,抿着唇歇了话音。苍生阵需要大量的灵力催动,他才和九凤打完,断了那么多根骨头,血窟窿一个接一个,修为恢复不足三成,哪来的海量妖力。
薛妤慢慢皱眉,半晌,轻声道:“其实没必要上这一场,你想赢他,我替你赢,也就是明天的事。”
“殿下。”溯侑顶着松珩有若实质的视线,慢慢抬了下眼,为了驱散她话中的凝重之意,他的语调甚至还含着微末笑意:“将他和九凤放在同一个层次,九凤现在都能跳起来骂人。”
“他是不能和楚遥想比,但你现在的状态连巅峰时一半的战力都发挥不出来。”
“一半不到,也能打他。”溯侑看着她的眼睛,格外认真地道:“阿妤,这才是我最不能退缩的一场。”
就在这时,裁判抬头看了眼天色,又对了下时间,示意溯侑入场。
“烦劳殿下等我一会。”溯侑扯了下唇角,声线竭力温柔,但结果不尽人意:“半个时辰就成,行不行?”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薛妤退让到一边,又团了团他的袖边,道:“不要逞强,身体最重要。”
溯侑跃上比试台,灵罩立刻在身后合上。
他就这样顶着一张血色完全被抽干,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脸,饶有兴致地观察松珩眼底盘踞堆叠的红血丝和眼下的乌青。
随后,他笑着嗤了声,左手一抛,手中的剑落在半空中,又被膝盖顶出“嗡”的一声铮鸣,利刃出鞘,第一剑便以出人意料的角度斩向灵罩内镶嵌的传音石。
传音石小巧,布置的角度刁钻,奈何他挥剑的力度更精妙,经不起这一下,齐齐炸裂着碎为齑粉。
观看台上坐着的上万名观赛者彻底听不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松珩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盘踞着薛妤和溯侑对视的情形,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眼神和细节,没法骗人。
从前,他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薛妤啊,她就是那样的性格,从出生就坐在王座上的人,怎么会知道感情需要双方的付出,而非他一人苦苦支撑,她就是冰冷的,骄傲的,根本不会弯下那邺都皇族尊贵的背脊,去陪人做各种无趣的小事。
然而,错了。
溯侑和九凤打了一个多时辰,她就在下面看了一个多时辰。就在离得最近的位置,和批奏折一样认真专注,在比试结束后,她的眼里根本没有别人的眼神,也没去想出门在外,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邺都的威仪。
她那么紧张,又那么心疼。
“我没想到你会来。”光看脸,听声音,松珩真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像一汪温柔的湖水,有种独特的包容气质:“你受伤不轻,执意前来,未免太看不起我。”
“我不来,你岂不是会失望一整天?”溯侑看着他,笑了下:“说起来,你也只会这点趁人之危的把戏了。”
“我会对所有人手下留情,唯独你。”松珩慢慢吐字,像是要将压在胸腔里二十多年的郁气全部吐露出来:“不死不休。”
“还记得十年前你我见面时说的话吗?”溯侑笑的时候,眼尾会朝两边拉长成一根笔直的线,从前令人惊艳,现在则释放出一种乍然的危险之意,他将剑鞘掂出残影,道:“我确实留在她身边了,以最有资格和她携手同进退的身份。”
那段话,松珩当然记得,为此,他无数次从打坐冥想中惊醒,与月影对坐,惶然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