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目光微微一暗,苏小冬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神色,继续欢快地说下去:“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京都去见我娘,带你去见我舅舅和伯伯,你放心,他们一定都会喜欢你的。”看着苏小冬高高扬起的嘴角,笑意在她的脸上闪闪发光,宣宁勉强将嘴角扯起一点弧度,可眼角却无声渗出一颗眼泪来,滑入发鬓消失不见。久久没有等到宣宁的回应,苏小冬重新睁开眼:“阿宁?”“嗯?”看着宣宁从恍惚中骤然回过神的模样,她只觉得他懵懂可爱,笑眯眯地又说了一遍:“等你好了,跟我回京都好不好?之前说过的,我带你回家。”是啊,之前说过的,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她就带他回家。他从没把鸾凤阁当做家,自李家村从世上消失后,他便没有家了,所以他分外期待去看一看她长大的地方。他想去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这样的小姑娘,整日像颗小太阳似的,灿烂明朗热气腾腾。然后,他会守着她护着她,让她永远肆无忌惮光芒万丈。可如今不能够了啊,他没有机会陪她走完此生了啊。他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她能早一些告诉他,她还会回来。该多好。早知道她会回来,他就不会不顾体内血丝草肆虐,硬要亲自带回那块紫金骨;早知道她会回来,他不会饮鸩止渴般把那个黑色瓷瓶里的药丸几乎吃光;早知道她会回来,他不会故意激怒明细风,生生受下透骨钉之刑……如果她能早一些告诉他,她还会回来。就好了。宣宁的脸色似乎比刚刚还要苍白几分,他看着苏小冬欢喜的模样,终究没忍心打破她一腔热忱期待着的镜花水月般的美好。于是他对着她挤出笑意,点头道:“好。”两人十指相扣着,阳光温暖美好。宣宁阖着眼几乎要睡去,入睡前他迷迷糊糊地问苏小冬:“所以,你为什么会回来?”苏小冬也阖着眼几乎要睡去,迷迷糊糊地应他:“好像曾经有人说过,世上最珍贵不过一腔孤勇。”“孤勇?”“嗯。你救你大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回来见你,明知不可信而信之。”太阳太暖,苏小冬几乎睡去,她的声音已经轻柔得仿佛一场梦,“阿宁啊,我赌你不是暴戾恣睢穷凶极恶之人,你可得让我赢啊……”话音落下,她的呼吸渐渐悠长,当真是倦极睡了过去。可宣宁却在此时睁开眼,他望向她的目光无限温情,她毫不设防地沉沉睡在他身旁,她是真的信他良心未泯善念犹存。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肯这样信他?大约正是因为没有多少,所以她才弥足珍贵。他垂眸看了一眼与她交握的手,喃喃道:“我大概不能算是个好人,但愿我不会让你输得太惨。”那是五毒谷外与宣宁告别之后,苏小冬睡得最好的一觉,她甚至做了个很美妙的梦。梦里她把宣宁带回了家,他的模样清俊好看,待人又礼貌和气,府里上上下下都十分喜欢他:花园里种花的李叔喜欢他,把每日沾着露珠的第一朵花送到他房里;厨房里做糕点的刘婶心疼他,知道他受过伤坏了脾胃每日费尽心思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跟她一块儿长大的丹蔻也每日都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生怕他冷了热了累了无聊了……本来这些疼爱都是属于苏小冬的,可是她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们把这些好东西从她眼前挪走送到宣宁眼前去。她知道他以前的日子很苦,她不能闯进已经流逝的过往里去陪他救他,那便想办法去温暖他们的来日。可那只是一场好梦,梦醒了,他们依旧在泥沼中挣扎着。苏小冬被手心里的滚烫惊醒,惊惶看去,只见宣宁安安静静昏睡着,脸颊浮着诡异的红晕,唇色却愈加灰败。他的气息沉重而紊乱,仿佛胸口压着巨石般,每一回呼吸都显得异常吃力。“阿宁?”苏小冬伸手摸过他的额头,是令人不安的滚烫,她压着满心惴惴,轻声喊他。宣宁眉头微微蹙了蹙,想撑开薄薄一层眼皮,挣扎了片刻,像是耗尽力气般,从胸腔发出一声近乎哀叹的喘息,头软软垂向一侧,竟是陷入更深的昏厥。寒石院外一直有人守着,看见苏小冬惊慌失措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不需她开口,便道:“属下立刻去找莫先生。”对于宣宁骤然而起的高热,莫问倒像是早有预料。他径直走到床榻边,解开宣宁的里衣,那六处未及处理的钉伤便露出来。胸腹间六处大(?▽?)穴各嵌着一枚透骨钉,伤口红肿得厉害,皮肉微微发白,春日回暖气温升高,那几处伤口竟已开始溃烂化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