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没答话,接碗的时候握住她的手,把她冰得一缩脖子。虽然被偷袭,但是轮到耍流氓,容可怎么会输给谢洵。她放下汤碗,反手就把他给拉住,凑上前去嗅了嗅。谢洵不避不让,凤目一凝,问她:“闻什么?”“闻你身上有没有地狱的味道?”容可答:“知不知道现在坊间都管你叫什么?原先还是玉面阎王,现在连玉面都省了,只管你叫阎王了。”近日天子御驾别苑,太子闭宫自省,朝中大小事务悉数交由谢洵和宰相。宰相对谢洵惟命是从,一时间京中再无人敢掠端王的风头,于是锦衣卫在京中横行无忌,半月不到就捉了数十名大小官吏。“……如今都说肃政台就是十八层地狱,日夜有百鬼嚎哭,血腥味飘出二里地都有人闻见。”容可八卦道。谢洵轻轻笑出声:“肃政台守卫森严,不得有人胡乱做声。”也就说,端王殿下承认肃政台是地狱了。但地狱归地狱,乱叫这样影响形象的行为却是绝不可能的。容可笑得趴在桌上,过了会问:“你抓怎么多人干什么?眼下你大权独握,正是收买人心广纳贤臣的时候,如今坊间传闻如此,官中更是人人怕你吧。”“那些都是太子的爪牙,我先除尽这些蠹虫,再从剩下的贤臣中挑选也不迟。”谢洵一面说着,一面在旁的菊叶桂花水中洗净手,揭开桌上的蒸笼,取出一只手掌大的螃蟹来。桌上摆了蟹八件,他依次取用,先是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然后换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之后换钎、镊、叉、锤取出金黄油亮的蟹黄、出雪白鲜嫩的蟹肉。容可吃蟹一贯是“武吃”的做派,直接上手、上牙。倒也不是没有见过人用蟹八件,但从前只觉得做作麻烦,如今见谢洵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行云流水地解蟹,才发现“文吃”也有别一番的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她一时看入迷,半天才想起来方才要问的问题:“你是在逼太子狗急跳墙?”谢洵将剔出来的一碟子蟹肉推到容可的面前,闻言一挑眉:“你将太子称作狗?”容可毕竟不是土生土长本朝人,对皇权缺乏根深蒂固的尊崇,被他一点才发觉用词不对,讨饶得缩了缩脖子:“我当你是自己人才口无遮拦嘛,殿下就当做是什么没都听到。”说着又转移话题:“我这蟹可好了,你一口不吃,全给我呀?”一句“自己人”就哄得谢洵收不住嘴角的笑意,当然不会深究她的小毛病。笑着答道:“螃蟹性寒,我有胃疾。”容可笑眯眯地接过碟子:“好可惜哦,我吃给你看。”水晶碟中蟹黄红似熟桔,脂膏好似白玉,晶莹的膏黄肥腴绵润。,透亮的蟹肉鲜嫩甜滑。容可佐着煮过姜丝的黄酒,把酒持螯,好不惬意。吃着畅快,她继续前面的话题:“你是故意要逼急了太子,让他对你下手么?”并州一事,天佑帝对太子的处置可谓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虽然命太子闭宫自省,却没有给他按下任何罪名。太子一朝不倒,谢洵一日无法执掌权柄,对突利宣战那日就不会来。如今谢洵步步紧逼,将太子手下的明党暗党都一网打尽,是要将太子逼入穷巷,逼迫他先一步发难。而后谢洵才能借机将太子一举绊倒。这些都是容可的猜测。谢洵在旁边替她拆蟹,听了颇有一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笑意,玩笑道:“容小掌柜见地不凡,你所猜的是也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谢洵毫不顾忌,为她解释起来:“我的确是要逼急太子,却不是逼他对我发难。固然,我将他的手下一一铲除,他如今恨极了我,但此事最终症结不在于我。”“……而在于陛下?”容可猜到。谢洵点了头:“而在于陛下。若无陛下的默许,我如何能在朝堂横行无忌。”容可笑起来,调侃道:“端王殿下谦虚了。”谢洵跟着一笑,又继续说:“太子恨我,却并不将我视为对手,毕竟历朝历代也没有一个哑巴皇帝。他害怕的是陛下的默许纵容,陛下老了,只想要一个顺从且无为的太子。但太子却越来越年长,他如何甘心被剪除羽翼,做一个任人宰割的东宫。”容可感到心惊,顿了好久才问:“所以你步步紧逼太子,不是逼他对你动手,而是逼他对……陛下?”“太子心中只有朝堂之内,陛下只想做太平天子,不论是换了太子,或是换了太子做陛下,出兵突利都是不可能之说。”谢洵风轻云淡地说出比她先前所说还要大逆不道一百倍的话来,手上不知何时又拆分清楚一只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