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近花厅,却见已经有人在那里。是一名高大英挺的军官。
“这是山西潞州来的军头徐冲,徐节级,如今也在那里听调,一起查案。”杨惟德转向沈括,“这便是我提起的预见日蚀的忘年之交沈括,今日总算到了。”
两人见礼已毕。杨惟德走到八仙桌前,那里已然铺着一张纸。
“这便是徐冲抄来的罪己诏。”
沈括低头看去,却见文字:
【日蚀仲春既朔,以谓正阳之损自古所忌。朕以寡暗,守兹盈成,缅念为君之难,深为置器之重,周敢怠忽,思致治平,今寻灾异之伙兴,缘政教之所起,永思厥咎,在予一人。德不能绥,理有未烛,赏罚失序,听纳不明,庶政未协于中,众冤或雍于下,有违万物之性,此皆彰肤过失,警予省修,畏天之威,果果危惧,若将陨于深谷,兹用惕于夙宵。冀召太和之气,更回亿兆之枯。恐惧乎未见,宜改皇佑六年为至和元年以四月一日为始,应天下罪于戏,抑畏于未然,庶竭黄恭,或致消腹,咨尔有众,咸体肤怀。】
“老师,区区日蚀应了童谣,无非有识天相的高人在暗中作梗,官家何以至此?竟然罪己、改元?尤其这改元改的也太过急促,若改也是明年初为起始,以四月一日为始,鲜有旧例,如何这等惶恐仓促?”沈括一时不明,皇帝何以如此谦卑恐惧。
“那是因为你还未见那十句童谣。”杨惟德叹息一声,取出童谣。
三人在坐下后,夫人送进一碗面。沈括边吃,边听杨惟德讲解自正月初八白骨道人与童谣现世后,这不到一月内,十句童谣应了六句的诸般事情,听的沈括也瞠目结舌,没料到还有这样神秘诡谲的事情。如此想来路人神色并不意外,而官家惊慌失措,下罪己诏,急着改年号,大抵也是为了赶紧从噩梦中醒来。
沈括吃完第三碗面的时候,杨惟德才将事情讲完。杨惟德也暗暗察觉:沈括最近好像没吃饭了。
沈括打着饱嗝擦了擦嘴:“老师让我来,就是参与这桩疑案的调查?”
“正是。如今也只有你与徐冲能解圣忧了。”
“老师信中说,文相与龙图阁包学士也在钦点之列。”
“文相不常问案,那包拯么虽有心,口气也大,”杨惟德冷笑一声,“却好像也是看不懂这案子,快一月,东奔西跑处处碰壁,也未能阻止谶语句句应验。”
“那,案件线索可在?”
“沈大人问我便知,”徐冲起身抱拳,“这一案,我自始跟随,除了去现场,也兼收录卷宗和盘问目击者,全般细节都在我胸中。”
“有劳徐节级了。”
“存中,为何晚了两日才到?”杨惟德问。
“学生在路上有些耽搁。”
“所幸你来了,好好。”杨惟德拍了拍沈括的肩。
“老师我在来的路上还有一些意外收获。”
“哦?说来听听。”
“我曾在信中与老师讨教,以月相圆缺揣度地廓为圆,以及磁针所指非正北似有微差两桩事。此次来京,正好趁着运河前段南北走向测地廓。您猜如何,确实船越往北,北天星斗越高。又以汴河段东西走向测磁针偏角,果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
“哎,你还在留意这些事写到你那本册子里?对了,叫……什么来着?”
“《梦溪笔谈》。”
“好啊。少年须有大志向。”
“老师,还有一事我也曾书信询问,就是那中天北极所偏似迂东汉天文史不符,我在想,这一千年间可是岁差所致?若如此,不知日、月、太白、岁、辰、惑、镇这些周行往复的星辰有差,连中天紫薇也有微差?”
“存中啊,如今火烧到后腚了,暂且不要管这些了吧?等京城这头等大事了结,我到御前请旨,让你去司天监观星台,翰林天文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师恕罪,恕我未能体察轻重缓急,那,现下我该如何?”
“今天已经申时,先歇会儿,夜间摆酒席与你接风,明日先去军头司拜见包龙图。那军头司便是调查所在,就看那老包的差遣了,依我看他现下也一团乱,多半会差你再去勘察现场。”
“老师,时间还早,我先去那白骨妖人和帽妖第一次出现的地方看看吧?”
杨惟德其实巴不得沈括赶紧查案,于是转向徐冲,徐冲立即会意。
“杨大人,便有我带着沈公子去看看,况且童谣一出,我第一时就在那边,诸多细节也都知道。”
“好,那你们先去看下。我在这里准备接风宴。徐节级也一起来罢。”
“遵命。”
徐冲领着沈括到外面,有仆人牵来沈括的老驴,徐冲自上了他的大黑马,两人一同前往榆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