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心站在门口了。老太太继续指挥家丽,“你妈弯不下腰!裤腿给她卷卷!”
家丽看看,不情愿,但还是照办。撑开伞,三个人趟着水,出了院门,先上坝子,绕过屋角,再往南走不了几步就是刘妈家。刚踏上土坝,家丽看呆了。眼前的淮河,在雨幕中像一条翻滚的黄龙,咆哮着在田家庵打了个转,又奔腾向东。
“走啊,发什么愣!”老太太催促家丽,“注意脚下,扶着你妈!”美心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
刘妈住这片少有的二层楼。
雨还在下。天色比锅底还黑。三盏煤油灯点起来,亮堂堂的。老太太扶着美心坐下,刘妈拿块毛巾给她擦头发。家丽撑开伞要出门趟水。老太太喊:“回来!疯什么,老实坐着。”家丽只好坐稳了。
美心对刘妈叹,“就是没女孩样。”
刘妈笑道:“也好,女孩当男孩养,老大皮实点好。”美心又问刘妈她女儿秋芳回来没有。正说着,秋芳上来了,说了声雨真大,回旁边自己屋了。老太太也笑:“这才像个女儿家。”
胡瞎子推门进来,“哎呀,真是水龙王发怒了,今年又是不得了。”美心笑道:“胡神仙,这风大雨大,你是怎么摸来的?”
“秋芳扶我过来的。”胡瞎子说。众人又赞了秋芳一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多说点好话。
又一会,邻居朱德启的老婆和大老汤的老婆都上来避洪。雨下得急,排涝系统负荷不了,一楼淹了,无一例外。
几个人闲着没事,都说饿了,可到底变不出吃的。只好说闲话顶饿。
大老汤老婆喇稍(土语:好强),她丈夫大老汤是江都人混淮南的头头,在外贸局算个半个小科长,妻凭夫贵,她说话一向大声。“胡神仙,您倒给算算,这雨什么时候停呐?还等着回家做饭呢。”
胡瞎子戴着黑圆圈镜子,跟阿炳似的,掐指算算,“今年是庚子年鼠年,硕鼠窃粮,所以有了饥荒,再加上闰六月,一年竟有384天,子鼠是水,逢着秋生金水上加水,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朱德启老婆瞟瞟窗外,笑道:“明眼人都知道这雨停不了。”
因为大老汤之前多看了美心两眼,汤婆子便恨住了美心,她存心挑事,跟着说:“胡神仙,你倒给算算,美心妹妹肚子里是不是个带把的?”老太太打岔道:“早算过了,是带把的,不用再算了。”家丽天真,问:“什么是带把的?”
大人们都笑了。汤婆子点了一下家丽的额头,“你就不带把。”
家丽反击,“那你也不带。”
汤婆子皱眉。小鬼不好惹。美心轻呵:“别没大没小!”
朱婆子道:“胡神仙,你给算算,这丫头的命如何?”老太太感兴趣,也央胡瞎子算。胡瞎子也不推脱,只叫家丽过去,摸摸手,又摸摸面骨,“这丫头是女孩男命,以后是要顶门立户的,要在战争年代,怎么也是个连长。”又问家丽八字。美心说了。
胡瞎子说她命带比肩,有点克父母,上辈子跟妈是姐妹……老太太听着没好话,拦住不让他说。免得气着美心,动了胎气。
有人推门进来。一个葫芦头,头上包着纱布,蒙住一只眼。
众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妈!”男孩叫了一声。灯光映着脸,是汤为民。
“儿子!”汤婆子激动,噔楞站起,“头怎么啦!”
“没事。”汤为民见家丽在,顺着墙根走,到妈妈旁边。
“哪个杀千刀不长眼的干的!”汤婆子炸开了,比雷都响。
何常胜进门,众人看他。他愣了一下,见汤婆子那钟馗样子,赔着笑道:“不是,汤嫂,孩子也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汤婆子竖眉,指着常胜问:“你们家女儿干的?!”
常胜转过脸,对家丽,“你!还不跟为民哥哥道歉!”
“他是弟弟,我是姐姐。”家丽掰扯。
“道歉!”常胜雷霆万钧。老太太忙搀和在当中打圆场,让汤婆子息怒,有话好好说。
汤婆子先啐儿子为民,“没用的东西!带把还干不过不带把的,你搞什么东西!就你这样还建设新中国?”
汤为民不服气,嗷一声,“她打埋伏,我没准备好!”
“那就再来一仗!”汤婆子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