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又从她手里拿回钱:“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她点点头。
一会,票办好了。
她仍站在原处等我。
我把她送下四等舱。
四等舱很乱,人很多。不想一二三等舱那样,每个人都有床,床上不同条件地有盖的,有枕的。四等舱是大通舱,行李又多,多数是担带着土特产的乡下人,也没有固定座位。许多人就坐在自己的行李卷上,有人就坐在躺在地板上。
我把她送到乘务员那里说明情况,那乘务员好一会儿对我扫过警觉、疑惑的眼神,然后让她到一个角落蹲下。
她乖乖地蹲下,红头巾仍盖着头脸。
许多人看着她,又看着我。
我不知他们为什么看我。
五
江山号客轮,被汹涌的江水推撞着,行得很快。
第二天天刚微明,江轮进入三峡最险处,瞿塘口。
两壁峰峦刚刚从晨昏中显出灰蒙蒙的轮廓。
我忽然想起杜甫的诗,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忽然,江轮一个大转弯,江随壁转,一条长带式的金色阳光从谷峰的空隙中斜射过来。只见江水如万马奔腾,船如离弦之箭,被巨浪推撞得不能自控,不时从礁石边擦过,稍差分里,就会粉身碎骨。
再看看峡顶上一道蓝天,几朵金色浮云,慢悠悠地向北游动。
浮云过后,远远的前方,那层峦叠嶂之上,那一片迷蒙的云雾之中,忽然出现一团红雾,衬托着那些绛紫色的山,令人仿佛进入一个神话般的境界。
这时,再看江流,两岸巨崖,倒影如墨,上面荡着细碎的波光!真是美不胜收!
“前面就是神女峰!“船山广播报告说。
忽然,乘客们骚动起来,许多人跑出船舱,挤到栏杆边。有的乘客从床上把头伸到窗外看。
只见万仞之巅,有一长石耸立,如一人对江面而观。
传说,很早以前,有一个渔夫在江上捕鱼。突然遇上风暴,船翻人亡!他的妻子就天天从峰顶对江中眺望。
广播员的解说,忽然使我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个面遮头巾的乞丐姑娘。
想到她的期盼和希冀。
哎!人间的悲剧太多了!
六
江山号客轮终于进了南京港。
船到岸,不作乱。人们一点也不听乘务人员的喊叫,上船的、下船的、笑的、唱的,听哪种声音有哪种声音。
我随着人流,推推撞撞地从渡口挤到码头。刚要从出口出去,又想起四等舱那个遮头巾的乞丐丫头。不知她是否上岸,一掉脸,只见她面对江水,靠着码头西侧的铁栏杆站着。任凭下船的声浪冲击,或行李碰打,她都无动于衷。像缅怀远方的家乡,又像不敢正视这个繁华而又陌生的古金陵城。
也许是写小说人喜欢看,喜欢问,甚至喜欢多管闲事的毛病,我却看看停在出口处外的公共汽车不去扒,又逆人流而返,走到她身边:
“你怎不走?“
她听出是我的声音,转过身:“大哥!”脸在红头巾里看不到,我想她肯定是哭了。
“你在南京有熟人吗?”
“没。”她摇摇头。
“那你准备在哪里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