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参军就这么呆怔地看着贺重玉鼻子连番抽动,便做出结论,仿佛一只灵敏的黑犬——她今日穿了一身玄袍。
史参军也蹲下,扯动小腿,从头腾步到尾,一边移着脚,一边努力嗅着贺重玉所说的“甜香”和“苦香”,他甚至忘了站起来,仰起头两眼冒出精光。
“贺娘子,你真是狗鼻……啊呸!你真是细致入微啊!”史参军终于露出了近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畅笑,“那你肯定也知道这甜香的来源喽?”
贺重玉握拳,将手心那撮木屑捏紧,倏地松手,木屑纷扬飘落,连同她笃定的声音:
“腐沉胶。”
史参军听说过腐沉胶,这玩意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能腐骨蚀肉,因其中一味重要材料乃是天生异香的水沉香木,故而也散发着类似水沉香的蜜甜味,也有个别名叫水中蜜。
“这,这东西,不是百年前就失传了么?”史参军大惊失色。
贺重玉早年和刘媪四处查寻石料的时候,曾亲眼见过有人用此物蚀断铁链,若不是刘媪见多识广告诉她,只怕贺重玉做梦也想不到盛行大雍的一味香料还有这种效力。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或许是配方暗自流传了下来,又或许有人天纵奇才,重新做出了腐沉胶的配方,还有一个可能,世上仍有腐沉胶存世,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兴许就藏在哪家大族的库房里……”
史参军忍不住惊愕:“老天!谁存这个害人东西!”他后背一凉,浑身一哆嗦。
不怪史参军如此作态,腐沉胶腐蚀效力强,原本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当年制作出它的人没想过这东西还能作为一种酷刑。
前朝末帝时期宦官当道,残害忠良,他们想出各种刁钻的刑罚,其中最骇人听闻的莫过于“香刑”,就是将人平放在一张浅盆中,束缚四肢和脖颈,用清水漫过肩膀,水面上只露一张脸,以陶壶盛满腐沉胶,壶口倾斜,胶液缓缓滴入水中,此人便渐渐化为一团脓水,腥气中还掺杂着甜香……
后来雍太祖起兵,平定天下,定都洛京,闻此酷刑一怒之下将世间留存的所有腐沉胶连同秘方一起毁去,至此,腐沉胶几乎在大雍境内绝迹。
不说别处,荣州本地的方志里便记载着腐沉胶的各种反应,有融断木材的、融穿石块的、融透兽骨的……这些还是当年太祖下令命各地严查并销毁此物时所记录下的。
“这可是连人骨都能化开的东西,怪不得木梁如此轻易便断裂了!”史参军倒吸一口冷气,而后忧心忡忡,“那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干了这缺德事啊……”
贺重玉微微一笑:“史参军听说过一句话么,贼首总忍不住自己跳出来……”
此话意有所指,史参军恍然大悟地一开口:“你是说赵——”他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没有人证物证啊。”
“没有,那就造一个出来!”贺重玉冷笑。
于是二人又连夜登门拜访刺史府,直至天明才出。等贺重玉再上府衙,人证便凭空出现了。
…………
“那些人证是假的!”赵策气得倒仰,可随后脸色不禁露出一丝灰败,人证是假的,物证却是真的,贺重玉这家伙还伙同刺史设局,拿物证吊出了真的人证!
他不免后悔,早知便不多此一举,还不如把胡由押在府里,天一亮就捆了他送到府衙,反正奴才替主子顶罪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即使那个朝廷钦使当面也不能说什么。
“哼,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不信你们能把我怎样……”见辩驳无用,赵策干脆承认了,他反而通体放松了下来,就近坐入一把空椅里,闲适地翘着腿。
“胡由……”他沉吟片刻,脸上漾起嘲讽的笑意,“死就死罢,能处置王府亲随,也算给你们面子了。”
陈司马摇头轻叹:“胡由啊胡由,你说你,今夜来这一出有什么用呢,到底也没能偷回你的命。”
他走到胡由跟前,弯腰扯出一团破布,胡由这才张大了嘴痛哭。赵策这才发觉,胡由竟是一直被堵着嘴绑在这儿,怪不得从头到尾没听见他有什么辩解。
胡由似乎哭够了,红肿的三白眼里射出一股怨毒,他忙不迭挪动膝盖,凑到邓刺史脚边,深吸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
听见胡由揭露出的一桩桩案件,贺重玉没忍住嘴边泻出一声冷哼,而陈司马素来脾气火爆,已经面色涨红,恨不得把旁边的赵策痛殴一顿,幸好史参军死死拦住他。
赵策早在胡由刚开口的时候就欲起身,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官吏一左一右摁住了肩膀。
贺重玉拍拍手掌,安静的厅堂中回荡着鼓掌的脆响。
“你想讽刺我?”赵策干脆软着后背陷进椅子里,不屑地看着贺重玉。
“不,我只是在想,恶人此次真相大白,世子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啊,我在谢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