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罗网?”赵策没转过神,不由地重复这四个字。
贺重玉正眼冷睨他,瞳孔漆黑,清隽的脸庞被烛火勾勒得幽深,唇角衔着一抹讥笑。
“走投无路,当然要赌一把。”贺重玉右臂前伸,张开手掌,一枚镶金桐木的腰牌扑通坠出来,她翻转腕骨,腰牌便稳稳落入了手心,而后随意一抛,腰牌正好砸在赵策脚尖处。
“顺王府的腰牌他是偷也得偷,不偷也得偷!”
贺重玉说起这话时,侧首瞥向仍跪倒在地面上的胡由。
“贺娘子此言有理!胡由偷的不是腰牌,而是他的命,就算府衙内刀山火海,他也得闯一闯!”
邓刺史哈哈一笑,换了条腿翘着,两肘搭在大腿上,双手手指交叉相握撑着下巴。此刻竟瞧不出半分前几日他那慌张的神态,或者说,他终于在赵策面前卸下了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伪装。
本朝宗室优容,但本无实权,老顺王就藩荣州,也不过虚领了一个都督的职位。此前因白云阁坍塌一事,长史贺钦暂时停职,刺史也因瓜田李下不得不避嫌,而赵策却凭着荣州都督的虚衔在府衙耀武扬威,府衙大小官吏还得捏着鼻子忍受,毕竟都督本就有监察之责。
因白云阁乃皇命敕造,一应建材审查严格,出事几率极小,而荣州近来天时合宜,既无水患也无地动,贺重玉故而怀疑此事多半是人为。
起初她也并无头绪,直到看见赵策迫不及待地出现在府衙,要求行使都督的监察之权……
府衙官员简直想破口大骂,你那都督不过是个虚职,还真当自己是了不得的大官么?府衙众人焦头烂额,已经自顾不暇,这个纨绔居然还来故意添乱!
而贺重玉却冷笑,不见得是添乱,说不定是罪魁祸首大摇大摆地登门呢。
她甚至庆幸那晚随母亲去了邓夫人的赏花宴,恰好为她作出亡母画像,因此结下缘分。多亏邓夫人从中说和,才教邓刺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贺重玉没那么容易进入被州卫严密把守的白云阁废墟……
那夜刺史府中。
“贤侄,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们已经里外搜查了四次,全都一无所获啊!”邓刺史重重一捶案几,“无缘无故就那么塌了!可恨!”
“至于令尊一事,你大可放心,有贵妃在,陛下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贺重玉抬袖打断了他的话,她目光沉凝:“刺史真的相信白云阁是老天降罚?若是人为呢?”
邓刺史抿唇,胸脯重重起伏,鼻孔里喷出两道闷气,而后叹道:“即便是人为,找不出真相,还不如老天降罚呢!”
老天降罚都好过面对陛下的滔天怒火!邓刺史身后无强势家族扶持,谨小慎微多年,才坐上一州刺史的位置,却将因为一座楼阁把仕途前程付诸东流……他甚至深深嫉妒起自己的下属贺钦,作为贵妃生父,即使一时失势,很快也能凭着贵妃的枕头风东山再起!
而赵策那个小王八蛋就更可恶了,仗着自己流着皇家的血,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如今还鸠占鹊巢站进府衙踩着他邓刺史的脑袋拉屎!陛下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杀了,还能在乎你一个堂孙子,邓刺史内心不无阴暗地想,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贺重玉不知道短短几句话让邓刺史脑中百转千回,她俯身一拜,恳切道:“请刺史允我进白云阁,说不定我能发现什么线索。”
邓刺史冷不丁摸上腰侧,层层衣袍之下掩盖着好大一块淤青——邓夫人掐的,他眉毛几次抽动,最后无奈一挥袖子:“去罢去罢!”
看着贺重玉和史参军疾步远去的身影,邓刺史不禁心中哀号,这都是什么命啊,贺钦有个做贵妃的大闺女就算了,还有个如此孝顺地为他奔走的小闺女,可怜他和夫人伉俪情深,到今天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他深深叹气,心头却浮上几丝希冀,他想,若是贺重玉真能查出真相就好了,虽然可能还是免不了挂落,但好歹陛下的怒火大部分会朝那个“罪魁祸首”倾泻。
这一趟搜寻,还真让贺重玉发现了端倪。
“史参军,你瞧——”贺重玉搓动手中的木屑,这是刚从白云阁的主梁断口上扣下来的。
史参军不解地看着这撮木屑,问道:“这里面有什么古怪么?”
贺重玉抬手将木屑凑到史参军鼻下:“你闻闻看。”
“香味!”史参军赫然瞪大双眸,他猛地扭头环顾四周,这片废墟里被砖瓦掩埋着多根断裂的金丝楠木。
荣州不产金丝楠木,何论径宽如此,这些金丝楠木都是走水路从灵州调来的,为了运这一批木材,荣州渡口罢停了五日。
“不对啊,这楠木本身也有香气……”史参军蹲在断梁前,猛嗅好几口,但也没闻出这缕淡香有何稀奇。
“金丝楠木味若浅淡药香,可偏偏断口处的香气却似蜜甜。”
贺重玉缓缓走过这根断梁,将它从头闻到尾,随即一拍掌道:“果真!只有断口处有甜香,其余部位都是一股淡淡的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