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枝巷里,不大的院子中响彻妇人的吼叫声,邻里一听,便知道这是县丞夫人又在训孩子。
“丙中?丙中!好啊你这个臭小子,进了丙班就只能考丙是罢!”柳翠屏啪啪拍着桌板,“你什么时候能给我考个乙回来,你娘我都不求你考个甲了!”
许耀虽然心虚,却还振振有词:“我有什么办法,大考还得考武学,我骑射不行,武艺也差,这不就只能拿个丙回来喽。”
柳翠屏看见丈夫归来,什么也顾不上了,小跑到他面前。
“怎么样,这事儿是真的?”
看着妻子满含焦虑的眼睛,许忠言苦笑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他把那根银竹簪插进妻子鬓边。
柳翠屏连新簪子都没兴致看了,叹一口气,道:“这位贺县令一家真是命苦,贺大娘子更苦。”
“苦什么?什么苦啊?”许耀嚼着栗子糕。书院休沐,他也才刚到家,郗宁发生了何时他一概不知。
“没你的事,吃你的糕去。”柳翠屏瞪眼。
而被许忠言腹诽的谯州贺家,此时也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般欣喜若狂、抚掌欢笑。
贺钧疼得牙根都冒着痒意——贺老夫人那几拐杖打得一点都不留情,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后背刺痛。他俯趴在云塌上,嘴中嘀咕:“华娘主意大得很,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是她亲伯父,我还能不帮她,这不是您老嘱咐的么,现在来怪我……啊!”
易雪柳将一坨乳白色的药膏啪嗒摁在贺钧后背的淤青上,贺钧倒吸一口凉气,大叫一声。
“亲点儿!这是个人,不是头猪!”贺钧五官飘飞,感觉后背已经不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易雪柳冷眉倒竖,“那你自个儿抹罢!”她一甩袖子,宽袖如风扫过贺钧的侧脸,贺钧仿佛被人使劲掴一巴掌,立即捂着脸,疼得嘴角歪斜。
“你别拿我撒气成不成?什么事都要怨我。”
“不怨你怨谁,要不是你叫四弟他们回谯州,之后也不会有这么多事端!”
“夫人!你这就有些血口喷人了!我也想不到陛下他那么丧心病狂啊!”
贺钧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吐露出犯上的字眼,立马捂住嘴,下一刻就连声“呸呸呸”。
他挠着下巴,“虽然侄女做贵妃好处多多,可名声到底难听,我这两天都不敢出门……”
“想沾好处还怕羞,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易雪柳冷哼,“我说你前段时间怎么成天想往翠屏山跑呢,还有脸说去找陛下给华娘求情,连母亲都被你骗了,怨不得她要教训你,我要是她,当场就送你去见爹!”
提及早早逝去的亲爹,贺钧打了个冷战,甚至感觉头顶就有股冷气飘浮。
他讪笑:“这不是没法子么,难道真教华娘大好青春都埋没在道观里?只是我也没想到她的目标居然是陛下啊!再说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咱们也板上钉钉地有了个贵妃侄女……”
“笑话,华娘若有个穿紫着朱的伯父,还用去做贵妃?她连那破道观都不必去!你少说话罢,野狸子吃着了肉还嫌腥,快别做出这副模样,平白恶心!”
易雪柳上下睨他两眼,冷笑着,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贺钧依旧趴在云塌上,“好嘛,都来骂我,怎么不去骂皇帝……”他小声抱怨。
“也不知道四郎他们如何了,听说陛下给他升官了,还封了爵位,不知道这头会有什么封赏,这几年我可没亏待华娘啊……”
贺钦的确升官了,他的履历按在吏部几年,终于才重见天日,因为生了个好女儿,皇帝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就封他为“永安伯”,连叶蘅芷都封了“贞安郡君”。
不过并不像外人揣测的,贺家要自此平步青云,贺钦仍然是外放为官,他刚领了荣州长史的官职,如今正要举家远赴荣州。
一家人收拾了两天,行李才装了一辆马车。红袍内监说了,不必劳心,荣州的宅邸已经安排好了,一应俱全,即刻就可安住,况且娘娘的鸾驾还在行宫等着呢,咱们还是先行赶路要紧。
贺重玉走在郗宁的石板路上,她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走在上面。
刘媪没有和贺重玉一起去荣州,她说:“我老了,已经走不动了,郗宁不错,我就在这儿颐养天年,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下去了。”她端坐着,慈祥地看着贺重玉。
贺重玉掀起衣袍,跪在她面前,俯身一叩,“承蒙老师多年教诲,此恩此情,弟子拜谢。”
看着小弟子的身影渐渐淡出了她的视线,刘媪勾唇:“这辈子,也不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