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落在紫檀木棋案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萱花炉中袅袅升起沉水香,悠远宁静。
“不下了,总是你赢有什么意思。”
纤长的手指将那枚小巧玲珑的黑子啪地扔回棋盒中,长袖扬起一道清影,懒懒斜搭在屈起的小腿上,水红色的裙摆迆地,像一朵在寂静宫室中悄悄盛开的花。
“父亲委派了大宗伯去,又有姑母保媒,赵礐还真是好命啊,难怪寻常人家都说‘老父爱幺儿’……”说话的女子拈着一缕发尾,整个人都陷进水蚕丝缎包裹的藤椅中,脚尖轻翘,身体随藤椅来回晃动。
坐在女子对面的人这才抬头,露出一张玉华天成的脸。他并不接女子的话头,反而指着面前这副棋局无奈摇头。
“你总是没有耐性,设下什么招数还不等我掉进去就匆匆了结……顾棋诏当朝国手,怎么收了你这个弟子。”
女子斜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张扬的笑:“就凭我赵意年是公主。”可随即顾影自怜道,“唉,公主有什么用,也就能指派个小小的棋诏罢了。”
“你怎么不去给七郎道贺,反倒来我这无人问津的公主府。”
“此刻只有庸人才会做锦上添花的蠢事,聪明人都好好在家躲着。”男子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女子暖玉一般的手,手指轻抚。
“薛灵竹,你真放肆……”赵意年说着叱他的话,却并无怒责之气,反倒有股娇嗔的意味。
她一转眉睫,眸中流露一种兴味:“你说,七郎是庸人还是聪明人呢?”
“容妃娘娘大概算是个聪明人,陛下的眼光很好,能走到他身边的女子都是聪明人。”薛灵竹轻笑一声,“可是生出的儿子嘛……”
赵意年闻言俯身拍着藤椅哈哈大笑,眼睫上挂着两粒欲坠不坠的泪珠。
薛灵竹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边的落泪,赵意年拽住了他的胳膊,慢慢欺身而上趴在他肩头,绸缎般的长发铺散开,两条白藕似的手臂抱着这个男人的腰。两人就在这寂静的宫室里寂静地相拥。
水沉香烟气飘飘,但依然遮不住宫室中浓重的药味,苦气弥漫。不时传来女子的连声咳嗽,撕心裂肺,偶尔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泣声。
寿云宫的宫人们面容上都凝重愁苦,他们没想到这座宫殿的主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淑妃娘娘眼看就要不行了。
容妃的病情早在上年夏季就隐有端倪,近一年来,汤药不断,病情反反复复。去年冬日容妃一度将要起不来身,太医无奈摇头,寿云宫的人都觉得要预备办后事了,可开春后却渐渐好转了,众人喜极而泣。
原本若是无事,皇帝该按惯例巡幸谯州,去太平观探望胞妹仙真公主,容妃母子也该随行。不过容妃病情将好,皇帝顾怜,只指使儿子代他去了谯州太平观,他则陪容妃在宫中休养。前不久皇帝才下诏为他和容妃的爱子诚王赐婚,喜事都还没办,怎么就要办丧事了?
宣玲天天躲在背地里拿帕子拭泪,到容妃床前还要作出淡然欢喜的模样。她是容妃从家里带到宫中的贴身丫鬟,陪伴了容妃大半辈子,情谊深重。
这天赵礐像往常一样来母亲宫中,依然看见宣玲在窗边垂泪。他疾步跑过来,低声称呼“姑姑”,询问道:“母亲的病情……”
宣玲两颊苍白,她凄凉摇头:“不成了,不成了……”见赵礐抬腿准备进去,她嘱咐道,“娘娘心里难过,你进去后千万别作出哭态,多笑笑,她喜欢看见你笑着。”
见赵礐闷声点头,宣玲挥出室内的洒扫宫人,道:“殿下要陪伴娘娘,你们都安静些,到廊下来罢。”她立在门边,静静地守着。
赵礐看着母亲消瘦的脸颊,好像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颜色泛着汤药浓郁的惨黄。他想到刚回洛京的时候,母亲脸颊虽然苍白,但还算丰盈着,如今整个人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他鼻尖一酸,泪水差点滚落,强压下去,嘴边扯出笑,仿佛欢喜地喊着,“母亲,我来了。”
容妃近日时常觉得头脑昏沉,室内烛火耀耀,她不知白天黑夜,有时强撑着睁开眼皮,而后又很快陷入混沌,隐约能听见一些身边说话的声音,也分不清是谁,偶尔略微清醒些,宣玲便告诉她,方才陛下来过了。
自打赵礐从谯州回来洛京,容妃总恐慌时日无多,每次他进宫的时候,只要容妃精神清醒,就扯着他的衣袖,絮絮叨叨地关照,恨不得将这辈子所有能说的全告诉他。但她头脑蒙昧,说话逐渐颠三倒四,即使前一句才说完的话也不记得,底下又继续说。
现在她仿佛回光返照一样,病骨支离,精神气却比前些时日好了很多,眼珠都泛着清明神色。此刻她正斜靠在软枕上,见到孩儿,伸出干瘦的手唤他近前来。
容妃生得一副芙蓉貌,即使生了孩子,孩子都长到能成婚的年纪,依然秾丽华美,一双手仿佛剥开的柳枝,细腻白嫩,但如今病重,这双手也变得像秋日的枯柳枝一般。
赵礐跪伏在母亲床边,头轻轻搁在锦缎被面上,容妃就一下一下抚着他的侧脸,一边柔声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