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换站在拘妖咒中幽幽道:“沈昆趁我母亲产子后虚弱无力,抢走了她的孩子,养在枕月云宅,起名沈煜炎。这些事,母亲从未跟我说过,她必不想让我知道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可悲身世。可是她要用身体补全我的肢体,就无法阻拦我得到她的部分记忆。小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些闯进脑海的画面是什么,长大后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沈夫人缓缓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老爷明明说孩子死了……所以才……”
阿换的嘴角浮起冷笑:“他如此说,你便信了吗?”
沈夫人惨白着脸,眼神躲闪:“我,我只能相信他……”
“不,你没有信。”阿换的目光中充满嘲讽,“你若信了,不会在看到金锁的时候就断定我是那个孩子。一枚金锁而已,可能是捡的,偷的,抢的,你怎么就偏偏认定我这个半人半树的怪胎是那个没手没脚的孩子?”
他语调寒冷,“因为你猜到了沈昆做的事,你其实了解他的品行。在沈昆把孩子从家中抱离的时候,你就猜到他要干什么。你没有阻拦他,也没有揭穿他,你假装信了。你知道他在骗你,只要不揭穿,你就没有负疚之情。反正只要你不知道,弃子之罪便全在沈昆头上!”
阿换看着沈夫人,眼里只有鄙视,缓缓吐出两个字:“虚伪。”
沈夫人张了张嘴似要争辩什么,终于找不到托辞,掩面道:“你说的对。阿换,我对不住你。”
旁边另一个拘妖咒中传来怔怔的微弱声音:“娘?”
沈夫人肩头猛地一抖。沈煜炎抬着脸看着沈夫人:“娘,他说的是真的吗?我是树妖的儿子?”他说话时,袖口露出的枯枝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蜷曲。
沈夫人没有回答沈煜炎,而是对着阿换乞求道:“阿换,我和你爹……”
阿换神色一厉:“谁是我爹?我没有爹!”
沈夫人滞了一滞,艰难改口道:“我和沈昆对不住你,我们有罪,炎儿却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过炎儿。若要报复,你报复我与沈昆好了!”
阿换露出好笑的神气:“我报复沈煜炎?”
沈夫人道:“炎儿的手脚变成那个样子……还着魔似地往树里钻……”她话没有说完,在阿换嘲弄的眼神中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气,“不是你……给他施了妖术吗?”
阿换经无患木修复身体,得到木妖的部分修为,已是半妖。沈煜炎将他的身份取而代之,抢走阿换本应拥有的家庭、亲人和优沃的生活。以常理推想,难免会认为是阿换为了报复,对沈煜炎施了妖术,让他异变成一个怪物。
阿换摇着头:“沈夫人,你想多了。你不知我多珍惜我的木手脚……”他低头撩起自己的红袍袍脚,把底下的腿露出来。许是从未与人共居的缘故,他的衣袍幻化得过于潦草,袍子底下连裤子都没有,脚上的鞋子也是照葫芦画瓢,幻化出的一双极其简陋的黑靴。那两条光光的腿却格外精细,木质表面光滑,膝盖关节连接处细致吻合,活动顺滑,像由最高超的工匠雕刻后组合而成的木偶肢体。他低眼看着自己,脸上露出温柔神气,“我才懒得报复沈煜炎,我连沈昆都不想报复,反而要感谢他。”
沈夫人愣怔不解:“感谢?”
阿换眼中若拢碎冰,一字一句道:“我要谢谢沈昆,把我送离这个家,离开你们这对冷心薄情的父母。感谢他让我遇到我的母亲,她没有因为我是仇人之子而苛待我,含辛茹苦将我抚养大,还分一半血肉赐我一个能自由行动的身体。我身上有她的血肉,得到她全部爱护,她才是我真正的母亲。”
阿换语调渐渐含怒:“我厌恶你和沈昆,像厌恶这世上最肮脏之物。但我不恨你们,你们不配我浪费心思去记恨。我也不恨沈煜炎,我只可怜他。可怜他被从那么好的母亲那里夺走,跟着你们这一对不知亲情,只记功利的父母长大。你们抚养他,并非真的爱他。你们不过是为了有个传宗接代光耀门庭的工具罢了。”一长篇话说下来,本就有伤的他微喘,头顶叶片簌簌地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