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垂泪:“此事是我夫妇二人心头之痛,因此不忍提起。可是,事情真相并非如此啊!”
沈夫人鼓起勇气转向阿换,哽咽道,“阿换……阿换!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出世时身有残疾,我们很心痛,却没有抛弃你的想法!你出生后十分病弱,你爹抱你去求医。我产后虚弱无法同行,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小金锁戴在你颈上,愿它能锁住你的小命。我在家里煎熬着等了一宿,谁知第二天你爹回来,说你半路上就没了……现在想来,你当时必是病重昏迷,他却以为你已死了,才把你留在野外的!也是那一夜他拣回了炎儿,都是机缘巧合,哪来的夺树妖之子之说呢?”
阿换面露嘲讽:“一派谎言。沈昆丢下我时,我还在哭泣,并没有咽气的意思。”
沈夫人急道:“不会的!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是听木妖说的吗?那一定是她骗你的!”
阿换脸色一沉:“不得对我母亲无礼!”
沈夫人:“对不住……”低下头,神情极其难过。
阿换声音低沉下去,隐隐压着悲怆:“我母亲没有骗我,因为她无法骗我。这些事不是她用语言告诉我的。”
方渺渺露出好奇:“不是用语言,那是用什么?”
“用血脉。”阿换抬起自己的木手看着,眼睫间含着温柔的痛苦,“为了补齐我缺失的手脚,母亲把半个身体给了我,苦修来的灵力随之赠予我,她的许多记忆不可避免地渡进我脑中。若不是为了帮我重塑肢体,她怎么会忍心让我知道这些事?她那么善良。”他的声音渐渐喑哑,闭起了眼睛,赤色睫毛颤抖,想极力逃避一些画面,那些图景却无可阻拦地在脑海中走马观灯。
那画面像从高处俯视下去,是无患木妖的视角。
一片薄月贴在天上,苍白月色照着覆盖着积雪的荒山。那也是个深冬腊月,沈昆踉跄而来,把一个襁褓搁在雪地上,转身就走。襁褓里传出微弱的哭声,他脚步一僵又站住了。回过头来看着襁褓,流着泪道:“儿啊,你莫怪为父狠心!枕月云宅沈家是远近有名的修真世家,你生成这个样子,将来怎么担当沈家家主之位?若让人知道我沈昆有个没有四肢的儿子,必会有难听之极的风言风语,今后头都抬不起来,生意也没法做了!沈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不能让你一个人拖垮了啊!我儿,你别恨我,恨就恨老天没给你一个健全身体!”
他决然转身,一边跑,一边用两手捂住了耳朵。可是婴儿的哭声还在执着地钻进他的耳中,钻进他的脑髓里!他绊了一跤,不得已松开捂耳的手。婴儿哭声更清晰了,且中气十足。
沈昆拍着地,崩溃地喊叫起来:“你别哭了!我求你了,你别哭了!”
过了一会,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婴儿哭声是从前方传来的。他抬起头来,借着惨淡月色,看到一棵红叶参天大树突兀地立在荒野,树身上开裂着一道流血裂口。树底躺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婴儿,正刨动着手脚,活力十足地嗷嗷哭着。
他缓缓抬头看着巨树,喃喃出声:“无患木?木妖……产子?”沈家常年做倒买倒卖仙物宝器的生意,曾经手过一截无患木枝,因此认得此树。
沈昆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化作狂喜,嘴里念念有声:“无患木是灵木,产下的人形孩子必然天生具备灵力,不比人的孩子差……不,非但不差,还比人的孩子强很多!”
他走上前时,无患木所有红叶都在无风颤抖,发出的唰唰声分明在求他别抢走她的孩子。他不予理会,抱起婴儿就走,走了一段又回过头道:“木妖,你听好。我家乃修真世家,此番带走你的孩子会视如己出,将他好生抚养长大,将来他会成为家主,继承我家产业,锦衣玉食,前途无量,好过跟着你在野外风餐露宿。你莫要来找他,莫要打扰他的生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的话……”他的神情变得阴沉狠戾,“我灭你这种小妖不费吹灰之力。”
沈昆抱着婴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很久,无患木树才恢复一点元气。树木缓缓收敛起枝叶,最终变成一个红衣年轻女子。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不远处的。雪地上的襁褓里已经没有声息了。
女子掀开襁褓一角看了看,发现里面的婴儿还有呼吸。她跪在地上抱着婴儿,哀哀地哭泣声如一抹细弱幽魂在荒野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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