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发花鬓的佝偻道士赵华琰行经身畔时,似有些不忍,低道:“你若由你太师叔处听闻了什么,早些默出来,交与观主,汝师又何须含垢忍辱,与虎谋皮?你这孩子资质不好,可心眼也太缺,我师兄委实可怜。”施施然而去,叹息声直至洞门之外仍未中绝。
可怜个屁!梁盛时冷笑。
鹤着衣大受打击,垂头半晌,迈腿时如有千钧重,似极难行。
“套路我见多了,这么无耻的套路还是头一回见,有趣有趣。”梁盛时一时没忍住,摇头晃脑地踅出转角,何蓁蓁没能拉住他,差点被拽出去,马凝光赶紧抱住徒弟,两人忙不迭缩回影中。
刀剑二脉之主辟室密谈,交换武功利益,此事不是他脉之人可以预闻。
马凝光神经再粗,亦知此际决计不能现身;伏玉名义上是刀脉的记名弟子,鞭索一脉的手伸得再长,那是管不到他的。
鹤着衣见发话之人,居然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怎么看都不超过十二岁,不禁有些疑惑,仍尽力摆出亲切的态度,和声道:“你是哪一脉哪家道观的师弟,师长是哪一位?迷路休慌,我带你出去可好?”
“好啊。”梁盛时笑脸迎上,凑近他耳边道:“还想着发扬一脉、练功破境之人,不会在山下买别墅养小老婆。墙角不是一朝一夕能撬动的,你观中都破落成这样,你师父师叔哪来的钱盖庄园?想仔细些。”
鹤着衣眉目微动,却不作声。
梁盛时见他异常沉着,瞧不出心绪起伏,不似方才争执时那般七情上脸,暗忖道:“他不是笨,是不惯疑人,对师父掏心挖肺,所以才会受伤。对陌生人如我,那可是十足警戒。”鹤着衣是哪个阶段开始变聪明、甚至变腹黑,原作中没有详细交待,但梁盛时决定推他一把。
“不管魏王存留了啥给你,别告诉任何人。”他以气音悄悄说道,带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你能活到现在,全靠他们以为有。”
这不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能随口说出的话,但偏偏就是发生了,从这刻起,鹤着衣将无所不疑。
他会穷尽一切建构理论,试图解释为什么伏玉会这样说,自己是何时、又是如何泄漏了秘密,只是不会有答案。
希望这份危机感和猜疑能帮助他活下来。
高大的庄稼汉蹲下身,视线与男童平齐,他看起来有些疑惑,但不像有杀气。
梁盛时发现自己看不透他。
“多谢你的吉言。”鹤着衣微微一笑。“我带你出去,好不?”
“那便不用了。他不出去,而是要进来。”
咿呀一声正厅门开,梁盛时瞥见门后躬身送客的田寇恩,一条裹着薄薄藕纱裈裤的长腿跨过斑剥的乌漆门槛,玄纱裙裳如水银泼泻般荡出,来人手持麈尾,银莲束发,发式介于高马尾和观世音菩萨的圆髻间,但裹髻的背纱确是观音同款,由是更衬得她态拟神仙,一身超凡绝俗。
“青帝观鹤着衣,见过代观主。”身材高大的庄稼汉恭敬行礼。
尽管苏静珂的年纪比他小了十岁不止,但百花镜庐和鞭索一脉的地位就摆在那儿,不容轻慢。
“鹤师兄多礼。”女郎淡道:“此间乃代掌教与诸脉之主议事处,师兄不宜径入,还请离开。这位伏玉伏师弟,是紫星观新收的记名弟子,与敝庐也有些渊源,代掌教正欲召见,师兄毋须挂怀。”素手一扬,俐落地摆了个送客的手势,不容分说。
苏静珂的嗓音柔媚动听,语气却硬,不是颐使气指、目中无人的那种,而是简明俐落,不带感情,就像二十一世纪地球的职场女主管,她的亲切和不亲切都不是因为你,只是想把事情做好做完。
她与鹤着衣份属同辈,喊伏玉“师弟”,男童自也是鹤着衣的师弟了。
庄稼汉瞥了他一眼,点头道:“那便后会有期。观主、伏师弟,请。”掉头离去,更不稍停,较之先前仗着满腔义愤闯入的莽撞,明显沉稳许多。
马凝光到这会儿,才领着蓁蓁从转角暗影行出,少女抬望苏静珂一眼,便低下头,轻唤:“师……师伯。”苏静珂主动趋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也没有外人在,喊师姊就好。还是他算外人?”瞟了伏玉一眼,眼角眉梢竟有些淘气促狭的意味,与方才的干练冷硬判若两人。
马凝光素来敬畏这位大师姊。
苏静珂聪明能干,随手做点什么,都是又快又好又周详,连这些都是不留余地的,光是站在她旁边就压力山大。
她巴不得蓁蓁能多说几句师姊爱听的体己话,师姊心情大好,也能少叨念她几句。
但不知怎的,听苏静珂拿伏玉与少女说笑,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酸,总觉“算外人”这句反问不甚入耳,小声道:“怎不是外人?又不让咱们镜庐收。”
苏静珂蹙眉。
“圣战之后,本门便不收男弟子了,又不是现在才不收。你见他这会儿眉清目秀的像个小女孩,当人家不会长大的么?仔细着说话!”
马凝光香肩一缩,仿佛师姊的话语是有形有质的,给捶了一记,便老实了。
只是想起“眉清目秀像个女孩”云云,又忍不住掩口:“要扮成女装,躲一躲那非离罪手,料三年五年他是顶得住的,够嫩。”
苏静珂本想斥责,自己却忍俊不住,这下子三姝都笑了起来。
干练惯了的代理观主见蓁蓁是真心开怀,神情一松,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