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被围困在德鲁伊斯克,还丢了身份证明,他还是得修书一封往彼得堡,让舒宾斯基替他严肃处理这起英俄外交危机。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原本还想附和着亚瑟抨击几句普希金,但是一听到普希金的作品是沙皇亲自审查的,纷纷悬崖勒马、偃旗息鼓。
官员们私底下抱怨几句上级是常有的事,算不得稀奇。
但谁要是敢说皇上一句不是,那真是嫌自己住的地方太暖和、屁股底下的官位坐的太稳当了。
尤其是,面前这位赫斯廷戈夫还是位宪兵。
谁不知道,宪兵们的小报告是可以直接打到皇上的书桌前的。
况且,他们里面还确实有不少觉得自己当官当的不错,俄国也比法国和英国要强的。
如果俄国没有法国强大,那为什么在拿破仑战争中,法国没有打进彼得堡,而俄国却打进了巴黎呢?
如果俄国没有英国强大,那为什么英国人在反法战争里非要拉着俄国人当盟友呢?
督学点头道:“在俄国,没有一个人没有自己私人的房子。乞丐外出流浪,家里也留有自己的木头房子。这种情况在别的国家里是没有的。在欧洲,处处有母牛是富饶的标志,而在俄国,没有母牛是可怕的贫穷的标志。而且我国的农民还有爱清洁的习惯和规矩,他们每个礼拜六都去洗澡,一天要洗几次脸。哪怕是德鲁伊斯克最贫寒的农民,也要远比伦敦和巴黎的工人要干净。而且随着教育的普及,这种情况还会继续改善下去。”
亚瑟喝了口茶:“看来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对学校的工作非常有信心,那检查就从视察学校开始吧。”
亚瑟此话一出,督学立马闭上了嘴,虽然德鲁伊斯克的学校从前也接受过省督学的检查,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而在前不久,国家教育部还刚刚完成了教育改革,将小学教材和中学、大学教材的连贯性拦腰打断。
学校里有几个暴脾气的老教师天天都在骂这个事,说什么这是蓄谋已久的,教材如果不连贯,那么从今往后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再不要想着去上中学和上大学的事了。
虽然这个道理没有错,但是如果这话落在钦差的耳朵里,那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他赶忙想拖身边的法官下水,让对方帮忙挡一刀,给他挤出点时间去布置一下:“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你们法院那里布置的怎么样了?”
法官一眼就瞧破了他的心思:“我们那里?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上校先生对娘们儿拌嘴、兄弟分家,抑或是公公和媳妇儿亲热得过了分导致儿子不乐意了等等鸡毛蒜皮的案件感兴趣,市法院随时都可以接受检查。”亚瑟用烟斗敲了敲桌面:“诸位,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到地方上来,如果是硬查,谁敢保证自己工作上从没出过什么错处?如果真是一点错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你们没干活,而不是你们有多清正廉洁。漂亮话谁都会说,力气活终究要有人做。你在地方上不敢得罪人,硬是要装老好人,那只能说明皇上用错了人。”
亚瑟从手边的小提包里取出一张纸:“来吧,先生们,你们也不要让我难做。我到了地方上,如果查不出一点错处,那岂不是等于在皇上和本肯多夫伯爵面前拍着胸脯说:‘我赫斯廷戈夫就是个饭桶!’诸位,我不让你们难做,你们也不要让我难做,我也是得拿些东西回去交差的。”
亚瑟点出市长,开口道:“来,市长先生。你的牌品不错,所以我觉得你的人品应该也说的过去。给我举一些能写到纸上的例子,别太糊弄我。”
“我?”巴卡尔金犹豫了一下,讪笑着开口道:“我虽称不上有德之士,但倘若您以为我们整日跟这些污泥打交道,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的教育程度都太高了,我们学过各种知识,我们始终梦想我们的国家有朝一日变成一片净土,对行政当局我们抱着顶顶正统的观点……”
“嗯?”亚瑟咬着鹅毛笔的笔尖,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不过,巴卡尔金还没等亚瑟把鼻音收回去,便立刻转折道:“可您说,这德鲁伊斯克就真的是一片净土了?那倒也未必!要说干这个,有文书,咳,大有人在!因为这是他们的职分,他们天生是干这个的。像是我们这样,有希望更进一步的,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履历保持清白,名誉不受玷污?我还想着安安心心替俄国服役三十五年,然后换一枚四等的弗拉基米尔勋章呢!
地方上的工作嘛,倘若您以为我会传来一个庄稼汉,亲自动手去榨他身上的油水,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您忘了,他身上有一股天知道什么样的味儿?我是绝对不愿意为这个烦劳自己的,我至多把文书或者一个别的什么人叫来。然后,好啦!就此完事啦!至于他是怎么干的?那跟我不相干。
我本人是顶讨厌贪污受贿的那种,德鲁伊斯克的市政府虽小,但并非藏污纳垢之地,而是行政当局!我要的只是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至于它是怎么来的,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作为市长,我主要负责抓财务,至于邮驿运输、筑路民工、招募新兵等等,这些都带来了收益,可具体工作我是不负责的。您如果想到知道具体的,那也容易,负责人今天都在这儿呢。”
市长这段话一说完,在场的官员心里没有不骂娘的。
虽然巴卡尔金说的没错,但收钱的时候必须有他一份,担责任的时候他却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真是叫人瞧不起。
但是他们又不能出言反驳市长,毕竟整个德鲁伊斯克的工作最终都汇总到了他那里,你要是揭他的短,他也有的是办法反击你。
正当书房里的空气陷入凝滞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亚瑟放下纸笔指使着驻防军长官波将金大尉去开门:“去瞧瞧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