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着小猫,问:“接下来往何处走?”
叶蓬舟想了想,“不若回到山上去?家里人也想你了。”
逢雪摇头,“我带着师叔回乡,却没把她带回去……先不想回山上了。”
“那,不若去万法寺,参加那什么燃灯大会,也瞧瞧泡菜缸里腌出的‘佛’是什么模样,如何?”
逢雪思忖半晌,“我不喜欢听和尚念经。”
叶蓬舟便展眉笑:“好巧,我也不爱和尚念经。”
他往后一仰,躺在船板上,任由北风呼号,小舟在江上打旋。
“小仙姑想去哪儿呢?”
逢雪也仰躺下来,靠在他的身上,“不知道。”
叶蓬舟吹出口白汽,落下的雪絮似羽毛飘了下来,“到夏天,云梦泽的荷花开了。小仙姑,”他声音低而缓,如碎玉,“阿雪,你……”
不消他说完,逢雪道:“愿意。”
她侧过脸,望着青年微微睁大的眼睛,说:“我也一直想去云梦看看。”
叶蓬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鲤鱼打挺弹起,抄起船上的棹板,“当真?”
逢雪坐起来,歪头看着他,“我说过谎话吗?”
“小仙姑自是和我这等人不一样。”青年俯下身,雪白如霜的面孔抵在逢雪面前,双目含笑,波光脉脉,“我只怕我们那穷乡僻壤,配不上天上的仙姑。”
逢雪哼了声,又有些紧张,“我们去见你师父,要带些什么礼物?要不先买点东西,孝顺他老人家。他喜欢什么?”
叶蓬舟神色一僵。
他若无其事地立在舟前,笑嘻嘻地说:“我师父嘛,他常年不在家里,想必如今也不在云梦。就算他在,”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们也不去找他,只把阿要他们叫出来玩就好了。”
“为何?”
“哎,大家一起玩,多个老头,也太无聊了吧。”
逢雪蹙了下眉,“毕竟是你师父,对你有教养之恩,你怎么能这样说?”
“仙姑说得对。只是,”他把棹板丢在一边,从腰间抽出刀,刀刃划过江水,“你忘记啦,我可是邪魔外道出身,只怕我师父看见天师,吓得缩起尾巴就跑啦。”
逢雪一怔,想起叶蓬舟背上鬼图,和藏着小蛟精魄的鬼哭,她仰头认真看着叶蓬舟。
江水滔滔,雾流四野。
“你们拜的神,是什么神?”
以前她也这样问过他,叶蓬舟用“乡野小神不足为道”搪塞过去。如今情非昔比,她便望着叶蓬舟,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叶蓬舟弯了弯嘴角,“自然,我都听你的话。我拜的神,一直用黑布盖住,小时候我调皮偷掀过布,布下并非泥偶雕塑,而是一块牌位。”
“牌位上写着三个字。太平神。”
逢雪喃喃:“太平神,太平道。”
太平道与白花教齐名,也是个搅得天翻地覆的邪魔外道。在十几年前,太平道就为朝廷剿灭,自此沉寂,不再听说过什么消息。
她抬起眼睫。
叶蓬舟神色未变,嘴角依旧微弯,只是呼吸急促了几分。
呵出的白汽氤氲,衬得那张脸霜白如雪,眉眼愈黑,仿佛写意山水在眼前泼开。
逢雪对着眼前的脸看晃了神,发了会呆,回过神时,才发现他紧张得提刀的手都在微颤。
她轻轻碰上青年冰凉的指尖,“我会站在你一边。”
“不管对错,无论正邪,就像你对我一样。”
山水画忽然变得浓墨重彩,朝阳洒在江面上,波光灿灿,叶蓬舟嘴角不禁弯了又弯,握住逢雪的手,忍不住说:“小仙姑,你平时张口天尊闭口三清,没想到这么不正经呀。”
逢雪拍落他的手,“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叶蓬舟朗声一笑,提刀跳到舟尾,长刀劈开江水,浪涛载着一叶扁舟,两岸青山迅速从身侧划过。
不知不觉,轻舟已过万重山。